“以前……”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冒险意味,“只有我和姐姐的时候……更安静,也更……自在。”
他说完了。像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但眼神却更加紧张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审判。这句话,已经无限接近于直接表达他的偏好,表达他对安冉频繁到来的排斥,表达他对“只有我们两人”状态的眷恋。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香薰机微弱的水声和过于甜腻的香气。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紧张、期待、以及深藏其下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独占欲。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反应。那种挣扎的、压抑的、因我而起的情绪波动。
然而,当这份情绪如此直白地,尽管依旧包裹着委婉的外衣,呈现在我面前时,一种莫名的烦躁却突然攫住了我。
我享受逗弄的过程,享受观察他细微的反应,但我讨厌他试图用语言来确认、来索要什么。这仿佛破坏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于是,在他话音刚落,那点微弱的期待还在空气中尚未消散之际,我脸上的那点兴味便瞬间冷却了下来。
“自在?”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个无关紧要的形容词,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嘲讽,“安冉只是来做客。”
说完,我不再看他,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平板电脑上,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发出清脆的声响,用行动清晰地表示——谈话结束了。
顾淮后面可能还想说什么,但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被我这堵突然降下的、冰冷的墙彻底堵了回去。
我能感觉到他骤然僵住的气息,以及那瞬间弥漫开来的、比之前更甚的失落和……某种阴郁的沉寂。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我听到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沙发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是我多想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几乎鼓起所有勇气委婉表达的人不是他。
然后,他转身,脚步声沉默地消失在楼梯方向。
那个午后的小插曲,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便似乎沉入了水底,再无声息。
我并未放在心上,顾淮那点阴郁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早已习惯。
然而,令我略微意外的是,自那之后,顾淮对安冉的态度,竟发生了一种近乎突兀的一百八十度转变。
不再是沉默的抗拒或冰冷的无视。下一次安冉再来时,他甚至会主动下楼,对着那个造型可笑的香薰扩散器,语气平淡地评价一句“香味还挺特别”。当安冉又兴冲冲地带来一对色彩斑斓的马克杯,试图替换掉厨房里统一的骨瓷杯时,他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反而在安冉询问“好不好看”时,点了点头,说了声“还行”。
他甚至会在安冉留下吃晚饭时,偶尔接上一两句话,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但那种针锋相对的低气压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和。
安冉受宠若惊,私下里拉着我偷偷说:“哇,宿烟,你弟弟是不是终于被我感化了?居然肯给我好脸色看了!我就说嘛,我这么人见人爱!”
我看着顾淮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也不再释放冷气的脸,心里第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转变太快,太彻底,反而透着一种不真实感。
以他的性子,不该如此轻易地接纳一个他明显排斥的“入侵者”。那天的委婉抗议还言犹在耳,怎么转眼就变了风向?
我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些许伪装的痕迹,但那双眼眸黑沉沉的,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透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并非坏事。
至少,耳边少了安冉关于“你弟弟好像又不高兴了”的嘀咕,饭桌上也不再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我省去了在他阴郁和安冉的热情之间周旋的麻烦。
他愿意戴上这副友善平和的面具,就由他去吧。只要不来烦我,不影响我,他乐意演什么戏码,都是他的自由。
于是,我便也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和平”局面,不再深究他态度转变背后的缘由。
别墅里的气氛,因着顾淮这莫名其妙的“配合”,竟然真的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表面上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