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丘察觉她有些着急,找了处安静点儿的走廊,“别着急啊。是这么个情况,他下班路上开车被人给撞了,送来医院那会儿瞅着可吓人喽,但我看检查单还好,结果还好还好,额头有点擦伤、肋骨骨裂了,左手有点科雷氏骨折。”
“他还好吗脑袋没受伤吧,科雷氏是?”杨筱攥着手机,开始从衣柜里翻衣服。
“哎就是扭伤,没啥大事啊别太担心了,养养就好了。放心啊,有你方丘哥在保证给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方丘用肩夹着手机,把检查单放在X光片袋里,“我先不和你说了啊,你有空了还是给病人打个电话吧,情绪好点估计好得也快。”
“等下方丘哥,你们在市三院对么?”杨筱合上衣柜门,开了免提后把手机顺手扔在床上,开始换衣服,双手仍有些酸痛,套白t时费了好大劲儿。
方丘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筱啊,你这不会是又要回来吧?我没这意思啊,我能顾着他。就是想让你给他打个电话就成,你这来回跑几千公里的多折腾啊。”
“没事的,方丘哥,你挂吧,我回来看看也安心。他毕竟也是我的哥哥。”杨筱已经换好了衣服,最近一趟航班是三小时后,她必须得马上出门了。屋里越发浓郁的饭菜香味儿,让她觉得挺愧疚,猫猫做了这么多菜,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就要走,她得多失落。
“猫猫,我”杨筱刚出房间,就看见站在门口举着汤勺的王若蓬。“得了,别煽情啊。这屋子隔音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去吧。我
给你卷了个鸡肉卷带着路上吃,小心啊。幸福矣!这一大锅只有我猫猫一人食也!”王若蓬见她感动得都要哭了,拿汤勺指指大门,“快走啊,倒计时,这一分钟过了,我可不放人了。”
杨筱笑着冲过去抱了抱王若蓬,又干脆利落地开门走了,“谢谢你,猫猫。”
又整这死出。王若蓬继续哼着沉船小曲把锅里的汤盛出来,摆在桌上,开始美美享用眼前的黄昏落日和美食。
杨筱这头还坐在去机场的车上就接到了周岐的来电。“周岐?你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杨筱见到那串数字,下意识地点了接听,关切的话刚落,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急切。
“杨筱,别回来了。”相较之下,周岐的语气冷静也平和许多。
“什么意思?”杨筱换了只手举着手机,胸腔起伏,听到“别回来”三个字更是心里像被虫蚁叮咬一般酸痒发痛。“是,当时撂狠话再也不见的人是我。但我就是忍不住犯贱,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你现在是死是活,出车祸有没有撞破相,手脚有没有缺点零部件。”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分心我这边,我很好。”周岐咳了两声,又不知是扯到了哪里,疼得他轻吸了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随后看了眼帮自己举着手机的方丘,对方立马拿远了手机,生怕收音太好。
“真的还好吗?没有方丘哥,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然后说是为我好,对吗?周岐,你总是这样,总是用你的揣测来替代我的想法。以前是,现在也是。你真的很了解我吗?还是你以为的了解我?”杨筱努力忍住喉咙里快要溢出的哭腔,和从周岐身上找来的数不清的委屈和愤怒。
她不明白为何曾经那样好的一个人,现在变了样,自己也还是如此固执地爱他。还是一听到他的消息就紧张得不行,在他说自己曾经来北京看过她之后,杨筱回家路上也会格外留意四周和他身形相似的人。
甚至某天夜里,因为路边昏暗的灯光和数不清的挡人视线的蛾子与飞虫,她错认了。她把另一个看起来同周岐一样高瘦俊朗的男人认成了周岐,或许是临近生理期下的激素控制,又或许是她成年累月的想念和在意被夜晚宁静的氛围和白日的疲惫所撮合,她竟然眼眶湿润地对着那即将擦身而过的背影叫了声“周岐”。
下意识眨眼的一瞬里,她感觉自己好像释怀了。
往日的憎恨与埋怨、委屈与不甘,仿佛都在他愿意为她披着月色不远千里而来下悄然瓦解。直到对方试探性地转过头来,看着泪眼婆娑的杨筱,有些无措:“我们之前认识吗?”
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跌落谷底,倒在一滩尖锐的石子上,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第36章争吵
“我真的一切都好。”周岐再次重复,在阻止她回来必然让她难过和努力不说出伤人的话之间,“我很好”是周岐自认为的平衡点。除了他没人知道,那辆货车开着远光灯加速朝自己驶来的那一刻里,他想的是,杨筱怎么办。
杨筱气得冷哼一声,哭腔也随着这一声蔓延至周岐耳边,“是,你是很好。我都忘了你自己就是周大医生,撞骨裂、撞骨折又怎么了?一声不吭病全好了呗。只有我眼巴巴地等着你受伤了、疼了,会告诉我,也只有我这么蠢的人会立马买机票飞过来看你。”
“对不起,杨筱。”周岐都快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他胸腔里跳动着的那个地方更疼,“是我一直在伤害你,我向你道歉。你想来看望我的心意,我心领了。所以”
“所以我不用来了是吗?好,这可是你说的,周岐。”杨筱挂了电话,靠在车窗上小声啜泣,眼泪淌在脖颈上,一片冰凉。她觉得二十几岁的自己,丝毫不比十几岁的自己聪明在哪里,她还是那个在鹿镇打着半把破伞被斜雨淋湿的杨筱。
出租车师傅是个热心肠,瞄了几眼中央后视镜,见她哭得厉害,好言劝道:“姑娘,哎哟这天底下的男人女人海了去了,何必为一个人伤心。与其为一个人伤心,不如为十个人开心。再说了这么年轻漂亮的一小姑娘,还愁没人逗你乐吗?”
杨筱嗯了声,又带着哭后的沙哑回道,“谢谢师傅。”
“哎呦别客气,人呐,开心最重要。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能让你快乐的时候,那就都滚蛋。这甭管年轻的老的只要一不开心,什么病都找上门儿来喽。”
师傅叹口气,打开了电台,主持人操着口黏腻的京腔讲着历朝历代皇帝的二三事。音量渐大,压过了杨筱的抽泣声,留给了她一个接着发泄的空间。
到了机场,杨筱没过安检,坐在出发大厅的花坛边,看着值机柜台处人来人往。有一家三口出行,小孩坐在行李箱上笑得开心,时不时露出换牙期漏风的大门牙;有面临分别的情侣手拉着手,彼此眼里尽数是不舍和眷念;也有背着笔记本到处找电源插孔加班的苦命人。
那我呢?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是失魂落魄的,双眼红肿的,漫无目的的怪人吗?想到这里,杨筱不由得一笑,应该是没人会在意的样子吧。
她又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去,到家时天已经全黑,而她饥肠辘辘。
“我说你又是干嘛呢周岐,我知道你担心杨筱回来也会像你一样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眼下你又受了伤护不了她。但她这机票都买好了,你让她看一眼,我再把她全须全尾的送回机场不就得了?”
方丘削着雪梨,一边拿垃圾桶接住自己削下的超长果皮,一边时不时地抬眼瞅瞅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周岐说着。
“师兄,现在情况复杂,对方可能是在拿车祸警告我。杨筱这会儿回来,只会更加危险。”周岐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心里想的却是杨筱高中时在自己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她这会儿是不是也在哪里哭泣。
病房门却突然开了。走廊里家属说着小话的声音也顺着门缝溜了进来,在病房里打转。
是苗月。
“周岐,我还没腻到要你命。”苗月捧着一束香水百合,提着只包装精致的果篮,门也没敲就进来了。刚走近病床,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早说了,你动不了苗家。”
苗月毫不避讳方丘在场。对她来说,多个方丘少个方丘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不过是在螳臂当车。
“谢谢你善意的告知。”周岐的语调重重地咬着“善意”二字,“不过,我没有撞到脑袋,还不傻。”他知道,苗月要动他,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她会一点一点的用利益捆着他,让他甘愿为她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