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华阳的哀求和交易,早在十几年之前,这个孩子就已经不存于世了。
他真正的母亲,是那么爱他,又那么恨他。
或者,恨自己的心软和懦弱。
而他自己,不论是留在幽州,抑或回京,一辈子当个无知无虑的富贵闲王,都比如今血淋淋地去重新撕开当年的陈伤要好得多。
愚钝是一层最坚实的盔甲,让人免于那些因过于清醒而生的创痛。
但可惜,他没有这样的福气。
殿外夜雨如织,敲打着琉璃瓦,汇成细流沿着飞檐潺潺而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殿内烛影摇曳,光芒明灭不定,弥漫着深宫中的沉寂和压抑。
晏绝从内室走出,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刚从一场沉重的梦魇里挣脱,魂魄还没有完全归位,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踏进外殿的昏光里。
傅苒正倚靠在凭几上,面前摆着一盘半天没动过的棋。
她在漫长的等待间打起了瞌睡,被他的脚步声一下惊醒,茫然地揉了揉眼睛:“阿真,你们说完了?”
第60章
一旁的刘夫人见状,目光从少年失魂落魄的脸上掠过,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不忍。
她无声地垂首敛目,悄悄退回了内室,把这片寂静的空间留给外面的两个人。
晏绝的声音透着异样的沙哑,好像他才是那个大病一场的人:“苒苒,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没有按他说的那样去休息。
傅苒刚从瞌睡里醒过来,思维还有点呆滞,半天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哦……因为苏姐姐最近太累了,我就先让她去睡觉了,我先在这里守一会,万一太皇太后有什么动静,也好来得及知会她。”
晏绝沉默地走近,在她面前站定,身后的烛火投下他的影子,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傅苒懵懵地抬起头,仰望着他,仿佛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
她显然是刚刚沐浴过,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因为已经夜深人静,不必再见外人,所以也就穿得很简单,一样装饰都没戴,身上衣衫是浅浅的竹青色,唯有腰间水红的双系带长长垂下,迤逦地落在裙裾边缘。
清新明快,如同盛在青瓷盘里鲜灵欲滴的梅子。
那些凋零的黑白和灰,在视线相触的一瞬间,仿佛从死寂中重新活了过来。
在他眼中,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见他一直不说话,傅苒已经察觉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推开凭几,转过身面朝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还好……唔!”
少年俯下身,半跪在地上,以一种近乎狼狈的急切,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几乎是仓皇地将脸埋进她还沾着湿气的柔软发丝间,鼻尖萦绕着沐浴后清新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甜润气息。
让人清醒,却也让人沉迷。
她本就是这样矛盾又美好的人。
“阿真?到底是怎么了?”
傅苒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弄得有点无措。
但是下意识地,她也轻轻抬起了手臂,回抱住了晏绝。
因为他在战栗着。
虚弱得战栗,似乎连这具躯体都无法再支撑。
可他还是紧紧抱着她,那么紧,那么用力,勒得人几乎发痛,就像只要松开手就有什么会崩碎和消失一样。
低哑的语声闷在她颈侧的发丝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别走。”
别再离开我了。
这是他此生中无数次想说,却常常没能说出来的话。
晏绝久久地环抱着这片唯一鲜活的暖色,仿佛溺水的人竭力抱紧了浮木,直到怀里的女孩轻微地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