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供奉,你的人…好得很呐。看来你这‘御膳外坊’,真是藏龙卧虎。”他慢悠悠地走下两级台阶,停在林霄面前,拂尘柄几乎要点到林霄的鼻尖,压低了声音,带着毒蛇吐信般的丝丝寒意:
“杂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日此时,若还拿不出‘形貌端正’、‘配得上’殿下的东西…你这颗脑袋,还有你那破作坊里所有人的脑袋…杂家就只好一并收了,给殿下当个…踩球玩儿的物件儿。”
林霄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万载玄冰,平静地迎上高公公那双淬满毒针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
他没有看地上那块沾满灰尘、被踩踏过的炸鸡残骸,也没有看谢金勺被拖走的方向。
他只是看着高公公,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如同在陈述天气:
“明日。”
紫宸宫后殿深处,熏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金丝楠木的梁柱上。巨大的鎏金瑞兽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将殿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奢靡朦胧的薄纱之后。
三公主李翡翠歪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贵妃榻上。她穿着一身烟霞般朦胧柔软的云锦宫装,裙摆层层叠叠铺散开。
那张脸无疑是极美的,肌肤欺霜赛雪,眉眼精致如画,只是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倦怠。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珍馐美馔、锦绣华服,都无法填补她心底那个巨大的、名为“厌食”的空洞。
她长长的、染着蔻丹的指甲,意兴阑珊地拨弄着面前紫檀小几上堆砌如小山的各色精致点心。掐丝珐琅碟子里,水晶虾饺玲珑剔透,蟹粉小笼汤汁饱满,玫瑰酥层层起酥如同绽放的花朵…无一不是御厨们绞尽脑汁、费尽功夫的杰作。
然而,李翡翠的眼神是空的。她只是机械地用指尖碰碰这个,戳戳那个,然后收回手,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极其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那几根纤尘不染的手指。仿佛那些点心不是食物,而是什么肮脏的秽物。
“殿下,”高公公悄无声息地走到榻前,躬着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您放心,那等污秽腌臜、形貌不端、甚至还差点被狂徒下了毒的东西,老奴已经替您狠狠处置了!人犯已打入死牢!那胆大包天的供奉使,老奴也给了最后通牒!明日若再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老奴定叫他…”
“聒噪。”李翡翠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冰冷刺骨。
高公公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谄媚僵住,连忙低下头:“是…是…老奴该死,扰了殿下清净…”他小心翼翼地挥手,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女将小几上那些丝毫未动的点心撤下。
宫女们动作轻柔无声,捧着那些依旧精美的点心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小宫女,手里捧着的正是那个装着摔烂炸鸡的粗木食盒。食盒盖子并未盖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霸道的气息,混合着油腻和灰尘的味道,从缝隙里顽强地钻了出来。
就在那小宫女捧着食盒,即将绕过一道巨大的、绘着百鸟朝凤的紫檀木屏风,走向后殿通往杂役房的小门时——
贵妃榻上,一直倦怠地擦着手指的李翡翠,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擦拭指尖的动作僵在半空。
那双空洞的美眸深处,如同死水投入了一颗石子,倏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兽性的涟漪!
她的鼻翼,极其轻微地、近乎贪婪地翕动了一下。动作快得如同幻觉。
那股味道…那股被无数精致熏香和点心甜腻气息掩盖的、极其微弱、极其原始、甚至带着野蛮焦糊的霸道肉香…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被厌食症冰封的感官壁垒!
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等等。”李翡翠的声音依旧慵懒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捧着食盒的小宫女吓得浑身一颤,立刻跪伏在地,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动弹。
高公公也是一愣:“殿下?”
李翡翠却不再说话。她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不再是空洞的倦怠,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如同幽潭深处燃起的鬼火。她的视线,穿透氤氲的熏香,牢牢锁定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和她身前那个简陋的粗木食盒。
她没看高公公,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都下去。本宫乏了。”
高公公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带着殿内所有太监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无声合拢。
死寂重新笼罩了奢华的后殿,只剩下熏香无声燃烧的微响。
就在殿门彻底关严的刹那——
李翡翠像一尾离水的鱼,猛地从贵妃榻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香风!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慵懒倦怠?
她甚至没穿鞋,赤着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悄无声息地、如同捕猎的灵猫,几步就窜到了那个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面前!
她看也没看那惊恐万状的小宫女,目光死死地钉在食盒盖子那道细小的缝隙上!那股霸道原始的香气,正从那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她猛地俯下身!长长的、染着蔻丹的指甲,如同利爪般扣住了食盒粗糙的边缘!
“咔哒!”
盖子被粗暴地掀开!
食盒内部暴露在眼前。那块被摔在汉白玉台阶上、沾满灰尘、甚至被踩踏过、边缘碎裂变形、显得更加“形貌不端”的炸鸡残骸,静静地躺在粗粝的木纹底板上。油光早已冷却凝固,焦黄的脆皮碎裂,露出里面颜色偏深的鸡肉,沾满了灰土,甚至还有半个模糊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