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带着谢金勺,无声地站在队伍最末尾。谢金勺佝偻着背,油污板结的袍子在晨风里显得更加单薄破烂,引来前方几道鄙夷和好奇的目光。他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林霄则像一尊冰雕,深绯色的蟒袍在灰蒙蒙的人群里异常刺目,却又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他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紧闭的朱漆大门,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有拢在左袖里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饕餮令和铜锅的搏动与灼痛,如同跗骨之蛆,在寂静的等待中一点点啃噬着他。
时间一点点爬过。太阳升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却带来更深的焦躁。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压抑的叹息。
终于,前面只剩下个人。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靛蓝色管事太监服色、面团脸、细长眼的太监探出头来,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队伍,目光落在林霄身上时,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下一个!”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调。
前面的人赶紧递上腰牌和条子。那管事太监慢条斯理地查验,慢条斯理地拨拉算盘,慢条斯理地指挥库丁搬东西。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拖到极致,仿佛在享受这份掌控他人时间的权力。
轮到林霄了。
他上前一步,并未递上任何条子腰牌,只是平静地报出身份:“御膳外坊供奉使,林霄。领三日食材。”
“御膳外坊?”面团脸太监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林霄,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号,又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哦——想起来了,高公公昨儿是提过一嘴。”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林霄身后谢金勺那瞬间惨白的脸,“不过嘛…林供奉来得可真是‘赶早’啊!鸡鸣第一声?呵,咱家卯时初就开了库门了,该领的都领完了。”
他故作姿态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都辰时三刻了!库里的鸡鸭鱼肉、油盐酱醋,早按各宫各司的份例分派干净了!一根鸡毛都没剩下!”他摊开手,一脸爱莫能助的假笑,“林供奉,您看这事儿闹的…要不,您明儿个再‘赶早’点儿?鸡没叫就蹲门口候着?”
赤裸裸的刁难!刻意的羞辱!辰时三刻?宫门几时开,全凭他们一张嘴!
谢金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腰后的伤疤火辣辣地疼,他张了张嘴,想骂,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
周围的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目光如同芒刺,扎在谢金勺背上。
林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太监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甚好”。他的目光,越过那面团脸太监假惺惺的笑脸,投向角门内幽深的库房甬道。
就在这死寂的、充满恶意的对峙瞬间——
“嘎——!嘎——!”
一阵极其凄厉、惊恐的禽类尖啸猛地从角门侧后方堆放杂物的阴暗处爆发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混乱的扑腾声、撞击木笼的闷响、以及几个库丁气急败坏的叫骂:
“按住它!这瘟鸡!发什么疯!”
“别让它跑了!高公公交代过,病死的、发瘟的都不能放出去!”
“娘的!劲儿真大!快拿网子!”
混乱中,一只体型异常硕大、羽毛凌乱肮脏、甚至沾着可疑污迹的大公鸡,如同困兽般从杂物堆后猛冲出来!它一只翅膀明显不自然地耷拉着,另一只却疯狂地拍打着,刮起一阵腥风。鸡冠鲜红得发暗,两只布满血丝的鸡眼瞪得滚圆,透着疯狂和绝望,不管不顾地朝着角门唯一的光亮——也就是林霄他们所在的方向——亡命冲来!
“拦住它!别让它冲撞了贵人!”面团脸太监吓得尖声大叫,连连后退。
几个库丁手忙脚乱地拿着木棍和网兜围堵。那瘟鸡却异常滑溜,在狭窄的甬道和人群腿脚间左冲右突,鸡毛乱飞,腥臊气弥漫。
就在它即将冲出角门、撞到林霄身上的刹那——
林霄动了!
他拢在左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拳,不是掌,五指如鹰爪般张开,带着一种精准到冷酷的轨迹,迎着那扑腾而来的疯狂鸡影,一把扣下!
快!准!狠!
“咔嚓!”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时间仿佛定格。
那只疯狂扑腾、腥风阵阵的瘟鸡,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林霄的五指之间。所有的挣扎、尖叫、扑腾,都在瞬间凝固。那双布满血丝的鸡眼,直勾勾地瞪着虚空,最后一点疯狂的光也熄灭了。
整个西角门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面团脸太监脸上的假笑彻底冻住,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惊骇。库丁们举着棍子和网兜,像一群可笑的木偶。排队的人群更是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刚才还喧闹混乱的场面,被这突如其来、干净利落的一抓彻底终结。
只有林霄,面无表情。他单手提着那只脖子被瞬间捏断、彻底没了声息的瘟鸡。鸡身还温着,羽毛凌乱肮脏,散发着一股鸡舍特有的、混合着病气的腥臊味。粘稠的、带着一丝暗红色的涎水,正从歪斜的鸡喙里滴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林霄的目光,转向那脸色煞白的面团脸太监,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砧板般的沉重压力:
“它,冲撞了我。”
“按规矩,冲撞供奉使,该如何处置?”
太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林霄手中那只死鸡,又看看林霄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眼睛,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高公公的刁难是一回事,但眼前这人…徒手捏断疯鸡脖子的狠戾,还有那“供奉使”的身份…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根本顶不住这无声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