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眼角余光扫过她蹲在昏暗角落、认真剪着鸡爪的瘦小背影,又瞥了一眼她脚边那盆浑浊油腻的脏水。深潭般的眸底,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一层。一个仪态可疑、紫瞳神秘、自称“苏三妹”的女子,甘愿来做最低贱、最肮脏的帮工?图什么?
他收回目光,将新炒好、冒着滚烫气泡的一锅浓稠酱汁浇在刚焯好水的鸡杂上,深红的酱汁在碗边挂出诱人的、琥珀般的油亮光泽。就在他准备将碗递给冲进来的谢金勺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苏香辣正在用力刷洗的那盆鸡爪。
浑浊的水面晃动着。她那双泡在脏水里、已经有些发白起皱的手,正用力搓洗着一只鸡爪厚厚的脚蹼。在她右手小指的指根内侧,靠近掌缘的地方,一点极其细微、颜色鲜红如血、形状如同一簇跳跃的火焰般的印记,在油腻污水的映衬下,如同凝固的血珠,一闪而过。
林霄递碗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那火焰印记……绝非胎记或污渍。
(6)空手接锅
“凤凰涅槃”的烈火在南市街熊熊燃烧,人潮昼夜不息。后院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两口大锅昼夜不息地翻滚着浓稠的酱汁和待处理的鸡杂,烟火气浓得化不开。
苏香辣(苏三妹)彻底融入了这油腻滚烫的战场。她包着头巾,脸上刻意抹着煤灰,蹲在角落的脏水盆前,动作麻利得惊人。锈剪刀在她手里翻飞,鸡爪的指甲应声而落,破刷子带着股狠劲,将脚蹼缝隙里的污垢刮得干干净净。她沉默寡言,只埋头干活,那双深紫色的眸子在头巾阴影下低垂,掩藏着所有情绪。林霄几次不动声色地观察,除了那异于常人的麻利和偶尔流露的、与脏污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手腕,竟也挑不出错处。
这诡异的和谐持续了三天。直到第四日午后,前铺的喧嚣稍稍平息,后院只剩下两口大锅的咕嘟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
林霄正专注地盯着油锅。他新调配了一批裹粉,准备尝试用豆油主炸,进一步降低成本,提升“霹雳黄金翅”的清亮酥脆感。油温计的水银柱缓缓爬升,接近一个关键的临界点。他全神贯注,捕捉着油面细微的变化,鼻翼翕动,感受着豆油被高温催发出的谷物醇香由生涩转向醇厚干净的微妙变化。
就是此刻!
他眼神一凝,手腕微抬,准备将裹好粉的鸡块滑入油锅。
“等等!油温还欠半息火候!豆油得熬到‘八分热’,炸出来的皮才够酥透!”
一个脆生生的、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专业口吻的声音,猛地从角落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后院的烟火气!
林霄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他倏然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钉在声音来源处!
角落水盆边,苏香辣正捏着一只刚剪完指甲的鸡爪,整个人僵住了!她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慌乱!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脏水盆里,握着剪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
“八分热”?这绝非市井俚语!这是极其精准的、只有浸淫庖厨之道极深、甚至掌握系统温度计量概念的人才会使用的术语!在这个连油温计都算稀罕物的时代,一个自称“苏三妹”、流落街头只求管饭的帮工,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判断?
林霄心中的疑虑瞬间被点燃、放大!他放下鸡块,一步步走向角落,脚步声在寂静的后院格外清晰,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比怒吼更令人心悸。
苏香辣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颤抖和刻意装出的惶恐:“没……没说什么……老板……我……我瞎说的……您别……”
“抬起头。”林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苏香辣身体一僵,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煤灰掩盖下的脸血色尽褪,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盛满了惊慌和强装的镇定,像受惊的紫晶蝶。
林霄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上。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和凄厉的惨叫从前铺传来!紧接着是碗碟碎裂和人群惊慌的尖叫!
“烫死我啦!锅!油锅翻了!救命啊——!”
是谢金勺的声音!撕心裂肺!
林霄脸色剧变!顾不上苏香辣,猛地转身朝前铺冲去!
前铺已是一片狼藉!
一张油腻的长条桌被撞翻在地,粗陶碗碟碎了一地。滚烫的豆油泼洒得到处都是,冒着青烟,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几个躲闪不及的食客被溅到,捂着手臂跳脚痛呼。人群惊慌失措地向门口涌去。
而灾难的中心,谢金勺正捂着被热油烫得通红、瞬间鼓起水泡的右手,疼得脸色惨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地上打滚哀嚎!他面前,一口沉重的熟铜大油锅倾倒在地,锅里滚烫的豆油还在汩汩往外流!这口锅是铺子里最重的一口,平时需要两人才能抬起,刚才谢金勺不知怎么脚下打滑,竟将这满锅滚油带翻了!眼看那滚烫的油流就要蔓延到他蜷缩的身体下方!
“我的娘啊!救命!”谢金勺看着逼近的热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