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的府邸,今夜灯火如昼。
正殿前的琉璃灯一盏连一盏,光影流转,映得整座宅院如梦似幻。廊柱间悬挂的绣金纱幔在夜风中微微起伏,檐下垂着琉璃串珠,随着丝竹声轻颤。波斯地毯铺满曲折的长廊,暗红花纹像流动的血脉,隐约映出这权势巅峰下的冷光与阴影。
虽然不及内廷的华贵庄严,但这份“私宅”里的奢靡,恰恰昭示着吕芳在朝中的地位与胆魄。凡踏入此地的宾客,皆懂得此宴的分量,这绝不是一场寻常的宴饮,而是一场披着笑意的权力角逐。
林以墨垂首跟在几名侍女之后,双手稳稳托着一壶金华酒。她步伐轻缓,衣袖掠过地毯无声。她的身份卑微,只能在外侧传递酒具食盘,不得近席。但这已是她至今能靠近朝廷核心的最近距离。
她屏息,耳廓微动。嘈杂的人声在殿内交织,笑语掩着暗流,话锋里透着试探与防备。她细细辨认着那些被酒意模糊的语句,仿佛要从一片虚浮的寒暄中,捞出真相的碎屑。
“……蓟镇之事,陛下震怒非常……”
“……北仓亏空,怕不止督饷官一人……背后定然还有人牵连……”
“慎言!沈阎王也在场。”
“嘘。。。可别叫人听了去”
那一瞬,“沈阎王”三字,仿佛冰刃轻拂颈侧。林以墨背脊骤然一僵。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顺着那低语者的视线望去。
正厅入口,烛影摇曳。人群间,一道修长的身影极易辨认,墨色麒麟服,腰佩绣春刀,立姿沉稳如松。那人正微微侧身与一名官员低语,神情平淡,然而周身的气息却凌厉如锋。
沈从砚。林以墨怎么也不会忘了这个名字。
“北镇抚司指挥使。”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手指几乎失了力。那是她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名号,是带走父亲的权力象征。
烛火跳跃,那人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
沈从砚转过半寸侧脸,目光轻轻扫来。只是短短一瞬,却如冰寒触骨,那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习惯了判生死的冷衡。
林以墨心头一紧,连呼吸都忘了。她立刻垂下头,微侧身,用前一名侍女的身影挡住自己。掌心因用力握壶而泛白,指节发颤。
她竭力稳住,告诉自己:此刻,要保持冷静,不能动,不能慌。
沈从砚为何会出现在吕芳的私宴?是为“北仓案”?还是……与她偷听到的那个“林”字有关?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中闪过,她仍维持着恭顺的姿态,缓缓退出视线。
酒至中程,丝竹声更显旖旎,笑语也更密。吕芳高坐主位,手执象牙酒盏,笑意温和,却掩不住眼底的算计。席下文武分列,酒香、肉香与火烛气交织成浓烈的夜。
林以墨奉命离席,被管事嬷嬷唤至一旁。嬷嬷神情匆匆:“去把那架古琴送到水榭偏厅,吕公那边要人抚琴助兴。”
她低声应命,抱起琴盒。琴木沉沉,透着年岁之光。她小心走过回廊,月影从琉璃窗投下斑驳的纹。远处传来吕芳的笑声:“墨卿啊,此事还得仰仗你北镇抚司详查,陛下与朝野都在等一个交代。要尽快处理才是。”
“卑职遵命。”
沈从砚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寒铁击玉。林以墨脚步未停,心却骤然一紧,果然,他们正在谈案。
就在她推近偏厅门时,一声轻浮笑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心中一跳。
“哟,这丫头面生,抱的可是焦尾?”
林以墨抬眼,只见一个绯蟒袍太监踱步而来,笑容温油,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她认得此人,田尔耕,吕芳干儿子之一,生性跋扈,向来与沈从砚不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