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颉此行,并非容易——少年从小体弱多病,为逃避悬赏,嚼糠吃草更是家常便饭。一路走走停停,要吃要喝不说,有几次甚至将许维立一众引至绝处,好歹千辛万苦终到启山,期间劳累伤神便也揭过不提,那小子还尽走蛇虫泥泞的弯路!
亏他还说自小常进出此山——如此看来,又被摆了一道!
许维立骤然回头,斧头在他手中吱呀作响:“你敢耍老子!”
梁颉见纸包不住火,当即挣扎欲逃,被跟班们七手八脚地按住:“还想逃?”
梁颉眼见逃不过,涨红了脸,嗬嗬冷笑:“便是逃不过这一劫也值了!郑勤将我算计多年,难不成我就不能算计他一回吗?!”
许维立将梁颉领子揪住高高提起,唾沫星子飞溅,冲他咆哮:“废话少说,‘伽蓝血’究竟在哪?!”
梁颉两眼一闭,只是装死,谢明鹤在旁风度翩翩,劝道:“大人且冷静些,莫要上那孩子的当。”
许维立手一松,梁颉“咕咚”掉在地上,他赤着一双眼,朝谢明鹤哆哆嗦嗦挤出个求人似的笑:“您当真是料事如神,还有一句呢?”
“我正要说,”谢明鹤眼中闪过一丝笑,“第三句,虽无古人,但有来者。”
许维立狰狞道:“别给老子扯些酸言,‘伽蓝血’呢?”
谢明鹤叹息:“大人太心急了——我说过,‘伽蓝血’早已失窃,找不回来的。但这第三句,亦不是对您说的。”
——这第三句是说给江盈朝听的。
栖身高处的江盈朝挑眉,远眺瞧见林中两点火光蹒跚向前,耳朵一动,像是捕到什么声音,脸色乍然莫测起来。
许维立那盏烛光烧到了头,“扑哧”一声彻底灭了。
烛火虽熄,怒火却憋了一路。郑家此次下了死令,直言“伽蓝血”无果,他们便也别活。上面嘴皮一张一碰倒轻松,只苦了许维立一行翻山越岭,从犄角旮旯刨出唯一的梁家血脉,结果被区区前朝小儿骗得晕头转向。
许维立越想越恨,气血奔涌上逆,双臂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双斧在身前“铛”地一磕,朝梁颉劈头盖脸地砍了下去。
“老子劈了你——”
江盈朝眉头拧紧,身体蓄力,棠溪如天上一弯冷月,转眼大半出鞘,却听许维立猝不及防大叫:“谁暗算老子?!”
白光刺破黑夜,双斧铿然重重落地。棠溪悄无声息再次回鞘,江盈朝双眼微眯,一眼看到对方腕间扎进几簇熟悉的银针,再偏几寸,便会废了许维立一双手。
“这位仁兄,有话好说。”
两盏亮澄澄的灯笼重新将殿内装饰的蓬荜生辉,那飞针救人的公子半掩口鼻,被尘灰呛咳了两声,眼光朝惊疑不定的众人一扫,愕然道:“师父?”
江盈朝脸色沉了下来——怪不到那银针如此眼熟,原来林中那两点火光不是别人,正是一早愁眉苦脸的亲弟弟江满熙和下属陈归。
陈归朝谢明鹤略一抱拳,客气道:“谢公子。”
谢明鹤与江满熙大眼瞪小眼,半晌出了声:“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满熙道:“我倒是想问你!你我说好只需支开阿姐方便行事,怎得把自己弄上启山,还如此狼狈?!”
支开?方便行事?
江盈朝简直要冷笑了——让江满熙做这个玄机盟主还是太屈才了些,早知如此能耐,该让他上朝堂和那帮老狐狸一决高下。
谢明鹤做贼心虚似地一瞥江盈朝:“无妨,小事。小盟主怎么也赶过来了?”
江满熙眉眼肖似其姐,更多几分聪明的狡黠气,闻言笑道:“我正要与你说,你可知,郑勤病危一事?”
中书令郑勤,已是称病四月未上朝了。
承平帝周弗忧心不已,召遍名医也诊不出病因,眼望老中书令病如山倒,郑家人走投无路,竟开始求些旁门左路的法子。
去求旁门左路法子的许维立只知郑勤得病,却不知严重如此,当下大惊道:“病危?!”
“是啊,”江满熙看也不看他,对谢明鹤欣然道,“说是病危,其实前几日还不甚严重,今日倒又发作了。郑家口风越发紧,情报真假难辨,盟中不敢妄动。”
他一道说,一道打量谢明鹤,只见对方脸色苍白,肩上还有一道剑伤,地上隐约见血,便住了嘴,表情严肃起来:“师父,谁如此放肆,将你打成这样?”
被弟弟称为“放肆”的江盈朝面无表情,凉飕飕地盯着江满熙后脑勺想:真正放肆的还不嫌自己命长呢。
身边暗影乍动,许维立顿感脖子一冰,战战兢兢朝下瞄去,陈归那把苗刀便抵得更紧了:“如实招来。”
“不是我!”他连连大叫,“你问我旁边的小崽子,真不是我!”
方才差点丢命的梁颉一声不吭,神情阴云未散。十三四岁正是记仇的年纪,见许维立走投无路有求于他,火上浇油道:“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