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褪色的鹅黄发带,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彻底劈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后一层朦胧的薄纱。迟故那句“从那一刻起,我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更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云卿虞心中那座名为“迟故”的情感宝库,所有被理智与形势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收回。
帐内的气氛,在发带秘密被揭穿后,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不再仅仅是伤患与照料者,更像是彼此确认了心意的恋人,只是这恋人的身份,一个是重伤在身的将军,一个是卸下心防的皇后。
自那夜之后,云卿虞的照料愈发细致入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而迟故,虽然身体依旧被毒素和伤痛折磨,精神却明显好了许多,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里面的专注与贪恋,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日,温不语再次为迟故施针逼毒。过程依旧痛苦不堪,迟故浑身被冷汗浸透,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那只未受伤的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褥子,指节泛白。
云卿虞看得心揪成一团,她不顾温不语的示意,上前紧紧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冰冷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疼就抓住我。”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迟故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几乎要捏碎自己掌骨的力道,缓缓转移到了与她交握的手上。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感到了清晰的疼痛,但她一声不吭,只是更用力地回握着他,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联结,分担他的痛苦。
施针结束后,迟故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在榻上,连指尖都在微微痉挛。云卿虞小心地避开他左肩的箭伤,用温热的布巾,一点点为他擦拭全身的冷汗。
当布巾擦拭到他紧实的小腹和腰侧时,云卿虞的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即使重伤消瘦,他身体的线条依旧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她的指尖隔着布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肤下肌肉的纹理和灼人的体温。动作不由得有些僵硬和迟缓。
迟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他没有睁眼,喉咙里却发出一声极低哑的、带着一丝揶揄的轻笑。
这声笑让云卿虞的脸更红了,忍不住嗔怪地轻轻拍了一下他未受伤的臂膀:“笑什么!”
“没什么……”迟故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格外低沉磁性,他微微掀开眼帘,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戏谑,“只是觉得……夫人此刻,比那日在市集为我挑选发簪时,还要……紧张。”
他竟还记得那支桃木簪!云卿虞的心跳漏了一拍,羞恼之下,擦拭的动作故意加重了些许。
“嘶——”迟故配合地吸了口凉气,眉头蹙起,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夫人这是……要谋杀亲夫?”
“胡说什么!”云卿虞又羞又急,生怕真的弄疼了他,连忙放轻了动作,脸颊却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这男人,重伤之下,嘴上竟也不肯吃亏,还学会调笑她了!
看着她羞红的脸颊和慌乱的动作,迟故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喜欢看她这般模样,褪去了平日里沉静睿智的伪装,流露出小女儿般的娇羞无措,这让他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再无任何距离。
擦拭完毕,云卿虞为他换上干净的里衣。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需要扶起他,近距离地接触。她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精瘦的腰身,几乎是将他半抱在怀里,才能勉强为他穿好衣服。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单薄的肩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酥麻。
“你好香……”他靠在她肩上,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一种朦胧的依恋。
云卿虞浑身一僵,只觉得被他呼吸拂过的那一小片肌肤,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热度迅速蔓延开来。她手忙脚乱地将他安置回榻上,拉好被角,几乎是逃也似地端起水盆想要离开。
“别走……”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轻轻握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挽留。
云卿虞回头,对上他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幽深、甚至带着一丝脆弱渴求的眼眸。那眼神,像极了迷失在黑暗中的幼兽,无助地寻找着唯一的光源。
她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走。”她放下水盆,重新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反手握住他的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迟故似乎安心了,重新闭上眼睛,但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和依赖。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帐外隐约传来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远处操练的号子。这一切,都成了此刻静谧的陪衬。
云卿虞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感受着手背上那轻柔却持续的摩挲,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充盈。她忽然觉得,抛开那些阴谋算计,抛开家国天下,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真实的体温,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她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在他微微蹙眉似要醒转时,又将手塞回他掌心,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手能更舒服地被他握着。然后,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掌边,闭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连日来的忧惧、奔波、以及不眠不休的照料,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真实的存在和无声的依赖,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迟故在朦胧中,感觉到手边温软的触感和逐渐均匀清浅的呼吸。他艰难地掀开一丝眼帘,看到她竟就这样伏在自己手边睡着了。烛光下,她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思虑的眉心舒展开来,睡颜恬静得如同初生的婴孩。
一股汹涌的怜爱之情瞬间淹没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移动着那只被她枕着的手,想要将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力气,手指只是微微抬起,便无力地落下,指尖却恰好轻轻划过了她柔嫩的脸颊。
那细腻温软的触感,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让他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悸动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竟让他虚弱不堪的身体都产生了一丝微妙的紧绷。他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她,目光却贪婪地流连在她近在咫尺的睡颜上,从光洁的额头,到秀气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微微抿着的、泛着自然嫣红的唇瓣上……
她的唇形很美,不点而朱,此刻因熟睡而微微开启一条小缝,仿佛在无声地邀请着什么。
迟故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底某种被压抑已久的渴望,如同蛰伏的野兽,在虚弱和深情的双重催化下,悄然苏醒。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触碰她,渴望确认她的存在,渴望……更多。
他挣扎着,想要再抬起手,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嫣红,想要感受那是否如同想象中那般柔软甜蜜……
然而,毒素和重伤带来的无力感,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内心汹涌的浪潮,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这种极致的渴望与极致的无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最终,他只能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挫败和浓烈情感的叹息,重新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悸动与渴望,都压抑在沉重的眼皮之下。唯有那只被她枕着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触感。
帐内,烛火渐弱。她伏在他手边安睡,他在榻上压抑着汹涌的情潮。空气中,药味、她身上清雅的馨香、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浓得化不开的暧昧与深情,紧紧缠绕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隐秘而悸动的世界。
情丝缠绕,无声胜有声。在这北境苦寒之地的军营深处,在这生死未卜的忧虑之中,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原始的情感,正在悄然滋长,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