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耀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多追问,只淡淡笑道:“哎,钱尚书素有雅量,既是他相请,必有深意,我自当前去。”
“正是正是。”管家连忙附和,侧身引向马车,“学士快请上车,路上颠簸,咱们早些赶路,别让大人久等。”
沈思耀点头应下,抬脚登上马车,管家紧随其后也坐了进来。马夫见状,当即扬鞭催马,车轮轱辘作响,朝着尚书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到了尚书府门口,管家先一步下车,转身伸手扶着沈思耀,低声道:“沈学士,您慢些,注意脚下台阶,莫要摔了。”
沈思耀轻笑着摆手,稳步走下马车:“哎,多谢管家好意提醒,不过这点台阶,倒也无妨。”
管家笑着应了声,便引着他往府内走去。这沈思耀现年不过三十岁,却已官至翰林学士,一缕乌黑长髯垂于胸前,面如冠玉,眉眼间自带书卷清气,模样颇是俊美不凡。一旁洒扫的女仆瞥见他,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眼底顿生几分仰慕,悄悄红了脸颊。
沈思耀似未察觉,边走边对管家笑道:“每次来贵府,钱大人总是对我颇为关照。今日这般急着召我前来,管家可知是何要事?”
管家侧头笑道:“具体是什么事,奴才也不敢妄猜。只知道我家大人最近得了几篇诗稿,许是想请沈学士品鉴品鉴,讨教些文坛高见。”
“哦?那倒是件雅事,甚好甚好。”沈思耀眼中闪过一丝兴致,颔首笑道。
二人说着,阔步迈向内院书房。刚踏入书房门槛,就见钱为业早已站立在门口等候,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仲平啊,你可算来了!让我等得好焦急呀!”沈思耀见钱为业这般热情相迎,连忙躬身回礼,笑道:“仲平何敢承受大人这般礼遇?大人身居高位,又何须为我这般久等?折煞晚辈了。”
“哎,你我本是莫逆之交,谈何高位晚辈?”钱为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恳切,“你能拨冗前来,我这尚书府都算得上蓬荜生辉,站着等片刻又算得了什么?”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几分神秘:“今日相邀仲平,确实有事相托。我最近得了几篇上好的诗稿,旁人品鉴不出其中妙处,想来想去,满京城也就你有这等慧眼,特请你来帮我看看。”
说罢,他侧身引路:“快请进!来人,上茶!”
二人并肩走进书房,分主宾落座。不多时,管家端着茶盘进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盏递到沈思耀面前,笑道:“沈学士,这是今年刚摘的明前嫩叶茶,口感清甜回甘,您尝尝?”
沈思耀抬手接过,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颔首道:“多谢,这般好茶,倒是辜负钱大人美意了。”说罢,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露出几分赞许。钱为业指尖轻点桌案,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思耀:“仲平,你再仔细瞧瞧,这诗稿中当真无半分端倪?”
沈思耀将三首诗逐字逐句又细读了三遍,眉头微蹙,抬头道:“大人,这三首诗辞藻凝练,意境深远,确实是佳作,但要说端倪,倒真没看出什么异常。不过这诗笔力遒劲,立意高远,不知是大人亲笔手稿?”
“非也非也。”钱为业摆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你且先说说,这三首诗各自写的是什么意思?”
沈思耀颔首,清了清嗓子,缓缓解析道:
“第一首《秋夜孤吟》,以寒星、孤雁起笔,露重风高、残菊乱蓬衬出秋夜萧瑟,后两句‘一身霜雪色,万里路尘红’暗含诗人历经风霜、奔走四方之意,末句‘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则藏着平定乱世、建功立业的抱负。”
“第二首《登城感怀》,凭栏望烽烟残垣,见老树斜阳,对比朱门歌酒与白骨荒野,一暖一凉,满是对民生疾苦的悲悯,末句‘谁怜黎庶苦,空对月如霜’,更是将这份忧思抒发得淋漓尽致。”
“第三首《梅岭寄意》,写冰封千嶂中寒梅破雪而开,瘦影凌霜、清芬傲俗,‘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显露出诗人不慕荣利、坚守本心的气节,最后‘静待东风起,春归遍九垓’,又暗含着对时来运转、普惠天下的期许。”
说完,他看向钱为业:“大人,这三首诗皆是寄情言志之作,不知为何会问我‘端倪’?”钱为业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赞许,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谦逊:“仲平解析得精妙!不过,还有一篇《寒松赋》,也请你一并看看,解说其含义。我虽也算个读书人,可每日被俗务缠身,学问终究不及你这般精深。”
沈思耀连忙拱手推辞:“大人太过谦了!您身居高位,仍不忘笔墨,学识早已远超同辈,晚辈不过是痴读几卷书罢了,怎敢当‘不及’二字?”
“哎,休要多言。”钱为业摆了摆手,从案上拿起那篇《寒松赋》递了过去,“快看看吧,也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是,那晚辈便斗胆一试。”沈思耀不再推辞,双手接过赋文,低头细细品读起来。片刻后,他抬起头,缓缓解析道:
“这篇《寒松赋》,以松为喻,立意高远。开篇便写松禀天地灵气,生于岩崖瘠土,无桃李之艳、兰芷之香,却能历霜雪而不凋,经风雨而益劲,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松的坚贞之姿。”
“中段写寒冬时节,百卉凋零、万木摧折,唯松独立冰天雪地,不为霜欺雪压,赞其骨坚可砺金石、节劲可昭日月,又点出松‘耻与俗卉争春’‘愿与孤峰为伴’,尽显不慕荣利、坚守本心的气节。”
“末段则由松及人,抒发人生感慨,言明处世当如松之坚贞守节、挺拔不屈,虽处浊世不改其志,遇困厄不易其心,更直言愿效寒松,立于朝堂,不为奸佞所惑、不为富贵所移,待春回大地,共享太平。通篇托物言志,字字铿锵,满是磊落风骨。”
钱为业听完,抚掌笑道:“好!解析得好!不愧是翰林学士!只是……你再想想,这诗与赋,若出自一人之手,又会藏着什么别的心思?”沈思耀闻言,眼中疑云更甚,沉吟片刻后抬眼问道:“敢问大人,这诗赋究竟出自何人手笔?”
钱为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放下,沉声道:“乃是齐王。”
“哦?竟是齐王殿下?”沈思耀恍然大悟,随即点头赞叹,“难怪立意如此高远,言辞这般铿锵。齐王素来以贤德闻名,通达事理,能写出此等托物言志的诗赋,倒也不足为奇,确实是佳作。”
“哼,是好啊。”钱为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温和,“仲平,近日家中近况如何?一切都还顺遂吧?”
沈思耀连忙拱手道:“多谢大人挂念,托大人的福,家中一切安好。”
“安好?”钱为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倒是听说,令堂近日抱病在床,急需诊治,且所需药材颇为贵重,花销不小,可有此事?”
沈思耀脸色一怔,随即面露感激,躬身道:“哎呀,大人连我家中老母病重之事都知晓,真是关怀备至!小子感激不尽。”
“你我相交一场,你虽比我年幼,却是我看重的小友,你的家事,我怎会不关切?”钱为业说着,转身从书房内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株通体紫褐、纹理清晰的灵芝静静躺在其中。
“这是一株百年灵芝,药效极佳,令堂吃了,定能药到病除。”钱为业将锦盒递了过去,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思耀看着那株珍贵的百年灵芝,心中又惊又喜,连忙双手接过锦盒,躬身拜谢:“大人这份厚礼,小子实在受之有愧!此等稀世珍品,竟用来赠予老母,大人的恩情,小子没齿难忘!”钱为业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仲平,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相交莫逆,情同手足,况且令堂比我年长,她身患病痛,我理当关心照料,这株灵芝不过是份心意,何来‘没齿难忘’之说?况且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关爱长辈本就是分内之事,你不必如此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