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泪痕的李叶儿,从战乱之后就再也没到过庆昌班的李叶儿,同样失去了师父的李叶儿,推开了李玉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跌跌撞撞地扑向杜若与柳方洲。
“叶子姐!”
道琴跑向前迎接。
同门好友见面,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的时候,李叶儿一手拉住杜若的胳膊,另一只手扶着道琴,三个人都掉下了眼泪。
这个冬天他们都流过太多的眼泪了——还要相互搀扶着擦拭着眼泪,安慰着彼此不要悲伤。
杜若手里攥着湿漉漉的手绢,莫名其妙想到了曾经排过的连本《薛平贵故事》。
那《武家坡》里是怎么唱的来着?薛平贵冷静地哈哈大笑,伸手拍一拍黯然落泪的王宝钏,他说,大嫂不要啼哭……
这苦嘛,还在后头呢!
“你这丫头,不是说来泰兴胡同有话要讲吗?”李玉适时出声,止住了洪珠这三个徒弟的悲伤,“怎么来了就哭,哭些什么?”
“爹,我在家就和你说过了。”李叶儿鼻尖哭得红通通一片,“我不要和你们一起守在城里,我要跟着庆昌班走。”
“你一个女孩,还想往哪里走?”李玉的表情似乎是有几分愠色,“我也和你说过了,不行!”
“李玉师父,我们……”柳方洲见他们言语不对,急忙向前招呼,“有什么事,咱们进屋去说?”
“不必坐下。”李玉一口回绝,“叶子和我这就走。听张端说过你们要出城南下的事了,我一家老小都在京城——”
“我要走,我要走!”李叶儿颇是急切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柳师兄……柳班主,你别听我爹的!”
李玉一家似乎也知道了庆昌班这几日的变动。
他不愿继续跟随庆昌班,柳方洲完全能理解。就像是李玉自己所说的,他一家老小都在城中,绝对不会舍弃掉半生家业,跟随柳方洲这个黄口小儿在战乱中继续唱戏的事业。
“现在这副光景,你出去也是一样,到处都是外国人的枪炮。”李玉说,“有一点爱国的志气的,就是你项大师兄的下场!”
“我怕这个?我难道怕这个?”李叶儿压根不服气,“项师兄不怕,洪珠师父不怕,我也不怕!”
“这庆昌班到底是哪个人给你下了迷魂药?”李玉无奈地问,“莫非你看中了哪个师兄师弟,一定要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爹你总是想这些没来由的事!”李叶儿跺着脚发脾气,“我都和你讲过多少遍了——我不嫁人!”
“不嫁人,那你要做什么?”李玉抱起胳膊,问自己的女儿,“天底下哪有女子不成婚的?像什么话!”
“我师父是全京城最好的师父,我也要当全京城最好的花旦!”
李叶儿说话时哽了一哽,仍然坦荡地看向她的父亲:“我不嫁人,我要继续跟着戏班唱戏呀!”
父女两个都是平和的性子,极少在人前这样急头白脸地争执。
两双相似的眼睛认真地对望,因为其中的执拗与难过而更加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