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迈出一步扯住柳杜二人,指甲用力到几乎嵌入杜若的手腕。
“师父……”杜若有些害怕,低声劝解似的唤着。
“你当着他们的面说。”洪珠仍然没有退让,“王玉青,别总是拿出一幅深明大义的样子来——倘若你吐露一点私心,我与你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地步!”
从杜若最早的时候——刚刚到庆昌班,刚刚开始学着开嗓练功的时候,洪珠就在教着他。
洪珠有着一双漂亮至极的丹凤眼睛,生气的时候瞪向犯错的徒弟,染着蔻丹的指尖握着戒尺呼地劈过来,或者点住学徒的鼻子数落着让他去罚站。
可是杜若从来不怕她的生气。她挥过来的戒尺蜻蜓点水地在背上拍过去,顶多带走两片尘土。罚站或加练也都是点到辄止,有时洪珠还会担心学徒伤心,扭过头来再叮嘱一番。
她会说若儿你的水袖要叠得又快又稳,你幕后念白顶住唱词用嗓子“打远”;若儿你不许贪甜贪睡,打起精神来专心练功;若儿你要唱千秋大戏,你是我教出来的徒弟,一定响当当压倒京城。
杜若也一声声答应着,从人事不知的稚童长到了现在。有时他几乎觉得生身的母亲在他成长之时渐渐淡去,只剩了一个带着童年记忆的模糊影子。
反而是洪珠的形象在那个位置越发清晰——对于母亲的角色,她太年轻夺目;对于师父的角色,她也太年轻叛逆——无论如何她都是“洪珠”,本应如此出现在这里,光华璀璨果然是一颗红宝珠。
然而在此刻,面对着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浸着怒火的凤眼圆睁着的洪珠,杜若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并不是怕自己的师父。
似乎,也不是害怕脸色铁一样难看、嘴角紧紧抿着的王玉青。虽然杜若小时候最怕他。
“怎么不说了?”
洪珠歪过头,声音冷冷地仿佛带着讥笑,“王大班主,你那一条条一列列的理由呢?”
“……师父,我们……有什么话……”杜若浑身蔓延起凉意,嗫嚅着想松开洪珠的手,“我们……”
洪珠猛然拽紧了杜若的手腕,回头狠狠瞪向自己的徒弟。
“你怕什么?”洪珠的眼神逼紧了杜若,“好歹跟我学了这么久的戏,脾气却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洪珠似乎是对杜若说着,却又看向了面前的王玉青。
“我一直怕你跟着这一折折的戏唱出来,人也像戏里似的太柔太糯,现在看来真是不假。反而是项正典的性子像极了张端,甚至比他更烈更闹——”她又笑着说,“王大班主,多少有些妒忌罢?明明都是你的徒弟,都要叫你一声师父,怎么谁都不和你亲近交好,谁都不和你相像?”
“你真是疯了!”王玉青猛地一拍桌子,额角跳起了一根根青筋,“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杜若无助地看向柳方洲。
也许是因为刚刚遭了训斥,又或者只是因为心底不知从何而起的害怕,他现在只想躲到柳方洲身后去。
就像每一次戏班应酬答谢,面对嬉笑喧哗的来往戏客,他都躲在柳方洲身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