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息……来自于那个吓坏了的小女孩身上?怎么可能?
戈德里克那万年冰封般的翠绿色眼眸深处,极其罕见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层空洞的伪装,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古井,荡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是错觉吗?不……这感觉……这宁静、温暖、充满了生命力的感觉……和他梦中那个模糊的、让他感到莫名安心又无比痛苦的红色身影……和他内心深处被严令禁止回忆、却又无法彻底磨灭的……母亲的气息……如此相似!
为什么?一个巫师幼崽身上,为什么会有……母亲的气息?!
他的动作,出现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细微的凝滞。那本该如同死神镰刀般精准落下的长剑,在最后关头,发生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偏移!
剑锋没有斩向海莲娜的脖颈,也没有摧毁她那可怜的防御咒。而是以一种精妙到毫巅的控制力,擦着那层银色的光晕边缘掠过,剑身上蕴含的、那霸道无比的破魔与物理双重力量,巧妙地转化成了一股纯粹的、温和(相对他平时的攻击而言)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大手,轻轻地“按”在了海莲娜的额头上。
海莲娜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眼前一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任何疼痛,所有的意识便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她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那根小小的魔杖“啪嗒”一声掉落在碎石上。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了那双近在咫尺的、如同森林般的翠绿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并非冰冷杀意的……某种极其复杂的、类似于……困惑?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戈德里克站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已然昏迷过去的黑发小女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程序运行错误”般的表情。
他……做了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按照标准流程,清除这个明显的“巫师幼崽”?
是因为……她太弱了?弱到不值得他动用“净化”的力量?不,教义明确指示,对“污秽”不能有任何姑息,无论强弱。
是因为……她刚才那徒劳的、可笑的抵抗,让他产生了一丝……类似于“有趣”的情绪?就像看到一只小奶猫对着猛虎龇牙?不,这种非理性的情绪不应该存在。
那么……是因为……那丝熟悉的气息?
戈德里克的大脑,他那被严格编程、逻辑至上的思维核心,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无法用现有教条和逻辑完美解释的“异常事件”。他感觉自己精密运转的世界里,突然被强行塞入了一段无法识别的乱码。
战斗很快就彻底结束了。拉文克劳的侦查小队全军覆没,除了昏迷的海莲娜,其余人非死即重伤(被后续赶到的教廷人员拘押)。玛莎在混乱中被一名教廷成员粗暴地打晕拖走。峡谷里只剩下教廷“清扫队”的人员,以及站在原地、盯着昏迷的海莲娜、眉头越皱越紧的戈德里克。
“绯红大人?”之前那个被戈德里克格开的教廷成员,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性地问道,“这个幼体……如何处理?是否需要……”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按照惯例,这种没有当场“净化”的俘虏,通常会被带回进行“审判”或“教化”,但一个如此年幼的,价值不大,很多时候为了省事,也会就地处理。
戈德里克猛地抬起头,那双恢复了些许空洞、但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散困惑的翠绿色眼眸,冷冷地扫了那个成员一眼。那眼神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如何处理?
戈德里克的思维高速运转起来。清除?这个选项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那丝熟悉的气息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绊住了他执行“清除”指令的决断。
带回去?以什么名义?俘虏?她太弱小了,作为俘虏的价值几乎为零。而且,将她带回总部,暴露在那位“教主”的视线下……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抗拒的情绪?为什么?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符合逻辑、能够解释他异常行为的理由。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海莲娜身上。黑色的头发,精致的五官,即使昏迷了也微微蹙着的小眉头,显示出她并非全然的懦弱(至少敢对他举起魔杖,虽然很可笑)。她身上的衣物质地很好,显然出身不凡……
一个“合理”的解释,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她是拉文克劳家族的重要成员。”戈德里克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活着的、有价值的……人质。”
对,人质。利用重要人物进行谈判或交换,这在军事策略上是常见的、有效的手段。这符合逻辑。留下她的性命,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战略利益。这完全说得通!
这个理由,完美地掩盖了他那一瞬间因“熟悉气息”而产生的手软,将他的异常行为,重新纳入了“理性”和“为组织利益考虑”的范畴。他甚至为自己能如此“机智”地找到这个借口,感到一丝微弱的……满意。看,即使出现了意外变量,他也能迅速调整策略,找到最优解。
“把她带走。”戈德里克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单独关押,小心看管。她……或许有用。”
“是!绯红大人!”几名教廷成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主要是怕戈德里克反悔)地将昏迷的海莲娜抬起。
戈德里克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黑发的小女孩,看着她毫无知觉地被带走,翠绿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困惑被强行压下,重新被冰冷的理智所覆盖。
他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他保下了这个可能带有母亲气息的、奇怪的巫师幼崽,并且为这个行为找到了无懈可击的理由。他成功地解决了这个“程序错误”。
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基于“价值”和“利用”的“仁慈”,本身就是一种何等傲慢而残忍的天真。他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一个可以估价的筹码,并且坚信这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