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他不再看海莲娜,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自己面前的卷宗上,仿佛刚才那段涉及古老秘辛与力量本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图书馆的角落重新陷入了沉寂,只有魔法水晶稳定的白光和羊皮纸翻动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但海莲娜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波澜骤起。
泰伦斯·贝勒……他绝对不简单。他那超越年龄的知识,他对精灵特性那种近乎一针见血的剖析,尤其是最后那段关于“被操控的战争机器”的话……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斯莱特林少年能轻易说出的见解吗?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了海莲娜的心头。
他,会不会也……
图书馆的偶遇和那场看似偶然的学术交流,像一根细小的探针,在海莲娜与泰伦斯之间那堵厚厚的、由戒备、疏离和千年宿怨筑成的壁垒上,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很小,不足以让光线透入,却足以让一些冰冷而危险的猜测,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
接下来的接触,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新的色彩。海莲娜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仅仅将泰伦斯视为一个傲慢无礼、秉承家族偏见的斯莱特林少年。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看似无意的停顿、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她发现,泰伦斯在独处时(比如在长廊擦肩而过,他以为无人注意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眼眸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某种沉淀已久的阴郁。那不仅仅是少年老成,更像是一种灵魂被长久禁锢后流露出的、麻木的倦怠。他在应对萨拉查或其他斯莱特林年长者时,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但海莲娜捕捉到过他几次在萨拉查转身后,那微微松一口气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肩膀松弛,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有关注,有衡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家伙,心里藏着事。而且,绝不是小事。海莲娜几乎可以肯定。他那个关于精灵“容易被外部意志影响”、“化为战争机器”的论断,太精准,太……像是亲身经历过什么,或者目睹过类似的悲剧。结合他远超常人的历史与语言学知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骗鬼呢!
难道他真的也是……重生的?和她一样,从那个千年之后、充满了悔恨与执念的幽灵状态归来?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认出她了吗?在镜廊初次见面时那瞬间的眼神震颤,是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该死的、跨越千年的“熟悉感”?
她不敢确定。泰伦斯·贝勒像一本用最复杂的密码写就的、封面还覆盖着坚冰的书,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一页页地去尝试解读,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触发未知的危险。
而他所提及的,关于精灵力量本质的“枷锁”论,更是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戈迪”……那个拥有精灵血脉,可能正是教廷“绯红利刃”的少年。如果他体内流淌着如此强大而敏感的血脉,那么他在教廷那种极端环境下长大,被灌输了完全相反的、仇恨魔法的信念,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屠杀同类的训练……这会对他的灵魂造成怎样的扭曲和摧残?
“被更强大、更邪恶意志操控的精灵”……“最可怕的战争机器”……
泰伦斯的话,像恶毒的预言,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她仿佛能看到,那个或许有着如火红发、如林深眸的少年,他天生属于自由与自然的灵魂,被强行塞进了教廷打造的、冰冷而血腥的铠甲里,他强大的精灵本能不是被用于守护生命,而是被扭曲、被利用,变成了高效屠杀的工具。他母亲留给他的信物,那蕴含着宁静月华与生机勃勃自然之力的耳坠与戒指,是否就是为了对抗这种“操控”与“扭曲”而存在的钥匙?
这个推测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与愤怒。不是为了那个尚未谋面的“戈迪”,更多的是为了那位在生命最后时刻,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期盼的红发母亲。她的托付,比想象中更加沉重,更加……紧迫。
然而,她现在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十岁的拉文克劳次女,被困在家族的庇护(或者说监视)之下,身边还多了一个身份不明、意图难测的“重生”嫌疑犯泰伦斯·贝勒。她甚至无法确定“戈迪”是否真的存在,又身在何方。
斯莱特林家族的访问,在一种表面合作达成、内里暗流涌动的状态下,接近了尾声。最终的联合声明语焉不详,只强调了两大家族在面对“共同挑战”时将保持“密切沟通”与“有限度的协作”。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扇密室大门后达成的,只是一个脆弱而充满算计的临时联盟。
在斯莱特林家族离开的前夜,城堡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送别晚宴。气氛比欢迎时似乎轻松了一些,但那份谨慎与隔阂依旧存在。海莲娜和泰伦斯作为年轻一辈,依旧被安排在同一张餐桌的末位。
席间,趁着长辈们在进行最后阶段的、充满机锋的告别辞令时,海莲娜状似无意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身旁一直沉默的泰伦斯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延续那天在图书馆的话题:
“贝勒先生关于精灵力量易被操控的见解,令人印象深刻。看来,过于强大的天赋,有时确实是一种诅咒。”
泰伦斯正在切割一块烤肉的刀叉,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没有转头看她,依旧目视着餐盘,苍白的面孔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过了几秒,他才用同样低沉的、近乎耳语的声音回应,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井中:
“诅咒与否,取决于持有者的意志,以及……是否找对了打开枷锁的钥匙。否则,再美丽的造物,也终将沦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餐食,仿佛刚才只是发表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餐后感言。
晚宴的喧嚣,长辈们的祝酒词,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海莲娜坐在热闹之中,却感觉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寒意所包裹。
钥匙……利刃……
泰伦斯·贝勒,你究竟知道多少?而你,又到底是谁?
斯莱特林的车队,终于在次日清晨,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拉文克劳领地边缘的浓雾之中。城堡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海莲娜站在塔楼的窗前,望着远方那吞噬了车队踪影的、灰蒙蒙的雾气,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两件微凉的精灵信物。
那沉重的枷锁,宛如命运的镣铐,已经无情地展现在眼前,令人无法忽视。而那把寒光四射的利刃,高悬在未知的深渊之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坠落,给人带来致命的一击。
而她,那个本就如同迷雾一般迷离难测的女子,其重生之路更是如同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险恶异常的谜团之中。这个谜团如此幽深,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永远也无法找到出口。
然而,泰伦斯·贝勒所留下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次充满玄机的对话那么简单。那更像是一道悬而未决的谜题,一道关乎着往昔与未来的谜题。这个谜题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紧紧地吸进去,让她在其中苦苦挣扎,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尽管答案似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