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马车与拉文克劳家典雅大气的风格截然不同,通体由某种深暗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檀木或类似材质打造,车厢上雕刻着并非繁复的花纹,而是简练而充满力量感的、如同盘绕蟒蛇或水流漩涡的抽象图案,边缘镶嵌着冰冷的、泛着幽绿色微光的金属饰边。拉车的马匹也非寻常品种,是一种体型精悍、毛色深暗、眼瞳中隐隐透出野性绿光的夜骐混血马,它们步履沉稳,悄无声息,带着一种近乎幽灵般的诡异气质。
车队在门厅前稳稳停住。引路骑士分立两侧,拉文克劳的护卫们则更加挺直了脊背,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剑柄或魔杖套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风声都似乎变小了许多。
最前方那辆黑色马车的车门被无声地推开(没有仆役上前,仿佛是自动开启),一个身影率先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材已经显露出青年的修长轮廓,但依旧带着少年的清瘦感。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墨绿色长袍,袍子的质地光滑如蛇鳞,在阴郁的天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水波般的暗纹。他的肤色是那种缺乏日照的、近乎大理石般的苍白,与他墨绿色的袍子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的头发是纯粹的、如同乌鸦翅膀内侧最柔软绒毛般的墨黑色,梳理得一丝不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额头前,更添了几分冷峻。他的脸庞继承了古老贵族特有的、锐利而精致的线条,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缺乏血色,总是抿成一条略显严厉的弧线。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如同最深的泥潭、在暴风雨来临前呈现出的、带着一丝诡异绿调的墨黑色眼眸。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甚至是有些淡漠地扫过迎接的队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埃利奥特长老,掠过罗伊纳,没有丝毫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好奇或紧张,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慢。他,就是萨拉查·斯莱特林,斯莱特林家族年轻的家主,虽然年仅十五岁,却已经以其早熟的智慧、强大的魔法实力和……某些备受争议的理念,在古老的魔法世家圈子中声名鹊起。
他的出现,仿佛自带一种降低周围温度的气场。门厅内原本就紧张的气氛,似乎更加凝滞了。
紧接着,从萨拉查·斯莱特林身后的马车阴影中,又走出了几个身影,显然是斯莱特林家族的长老和重要成员。他们大多年纪较长(毕竟年轻且有能力的都被咔嚓了),穿着同样风格的深色袍服,神情或严肃,或冷漠,或带着精明的打量。
而海莲娜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了紧随萨拉查之后、从另一侧车门下来的那个身影上。
那同样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萨拉查稍小一些,约莫十三四岁。他穿着一身款式相对简单、但质地依旧不凡的深灰色长袍,安静地站在萨拉查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微微垂着头,姿态恭谨,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他的肤色甚至比萨拉查更加苍白,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病态感的白皙,这使得他眼眶下那抹淡淡的青灰色阴影格外明显。他的头发是那种缺乏光泽的、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亚麻布般的浅金色,柔顺地贴服在额前。他的身形单薄,站在那里,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走。
然而,当他似乎感受到某种注视,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望向迎接队伍这边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顿。
海莲娜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她跨越了千年时光,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那是如同被最深的绝望和偏执浸染过的、冰冷的灰色眼眸。此刻,这双灰色的眼眸中,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和身份的、应有的恭顺与一丝紧张,但在那层表象之下,海莲娜的灵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清晰地“看”到了那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沉睡火山核心般的、凝固了的痛苦、混乱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野兽般的警惕。
泰伦斯·贝勒。
血人巴罗。
那个在未来,因爱生恨,亲手将利刃刺入她胸膛(或者说,是那个作为罗伊纳女儿的海莲娜的胸膛)的凶手。那个与她纠缠了千年、在霍格沃茨走廊里无尽徘徊的、充满了罪孽与悲伤的幽灵。
他就在这里。如此年轻,如此……真实。不再是虚幻的、冰冷的幽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苍白皮肤和浅金色头发的少年。他站在萨拉查·斯莱特林的阴影里,如同一条被驯养、却依旧保留着尖牙的幼蛇。
而在海莲娜看到泰伦斯的同时,泰伦斯那灰色的眼眸,也准确地捕捉到了站在罗伊纳身后、那个穿着深蓝色天鹅绒裙子、有着黑色头发和银灰色眼眸的女孩。四目相对的瞬间,泰伦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恭顺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他那灰色的眼眸中,那层恭顺的薄膜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破,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困惑、震颤,以及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不该存在于世的、熟悉而令人不安的幻影般的……戒备。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明显的失态。仅仅是一次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目光交汇。但在那无声的碰撞中,仿佛有千年的冰层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宿命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出了一声沉重而艰涩的、开始转动的咯吱声。
冗长而程式化的欢迎仪式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继续进行。双方家族的长辈们交换着符合身份的、措辞严谨的欢迎词与问候,脸上挂着符合礼仪的、却未达眼底的笑容。萨拉查·斯莱特林作为家主,虽然年轻,但言行举止却无可挑剔,他应对埃利奥特长老的问候时,语气平稳,用词精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老练的沉稳,只是那黑色眼眸深处的冷漠与审视,始终未曾褪去。
海莲娜跟在罗伊纳身后,随着队伍缓缓移动,前往准备好的会客厅。她的目光低垂,看似专注于脚下光滑如镜的石地板,但全部的感官却如同张开的蛛网,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她能感觉到泰伦斯·贝勒那道若有若无的、如同冰冷蛛丝般黏着在自己背影上的视线,那视线中混杂着尚未理清的困惑、本能的好奇,以及一种……仿佛确认了某种威胁般的、更加深沉的戒备。他显然也感受到了那瞬间目光交汇时,灵魂深处传来的、莫名其妙的熟悉与震颤。这种无声的、建立在千年宿怨之上的“相认”,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海莲娜感到心惊肉跳。
在宽敞而布置得极其隆重、却依旧透着拉文克劳式理性审美的会客厅内,双方分主宾落座。仆役们悄无声息地奉上精致的茶点和香气馥郁的红茶。短暂的、围绕着旅途、天气等无关痛痒话题的寒暄之后,话题不可避免地,开始滑向那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来自外部的阴霾。
埃利奥特长老措辞谨慎地提到了近期“不太平静的局势”,以及魔法同胞们遭遇的“不幸”,试图试探斯莱特林家族的态度和合作意向。
萨拉查·斯莱特林端坐在雕刻着蛇形扶手的高背椅上,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椅臂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他听着埃利奥特长老的话,墨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埃利奥特长老话音落下,客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壁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时,他才缓缓地、用一种清晰而冷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般的语调开口。
“动荡,源于混乱。而混乱,往往始于……界限的模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麻瓜……以及那些被其思想玷污、血脉不纯的所谓‘巫师’,他们对魔法本质缺乏敬畏,对古老传承毫无尊重。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扩散,就像病毒,不仅削弱着我们整体的力量,更将致命的危险,引向了那些试图保持纯粹与高贵的古老家族。”
他顿了顿,墨黑色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的拉文克劳成员,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冷漠,更增添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对于某种理念的坚信。
“莫里斯家族的悲剧,令人遗憾。但这也再次警示我们,松散的联系、无原则的庇护,只会让瘟疫蔓延。真正的力量,源于纯粹的血脉,源于对古老魔法本源的忠诚守护,源于……严格的甄别与……必要的隔绝。”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蛇,悄然吐信,露出了隐藏在优雅外交辞令下的、尖锐而危险的獠牙。“唯有确保内部的纯净与团结,构筑起只属于真正巫师的堡垒,我们才能在这日益污浊的世间,存活下去,并且……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这番言论,如同在平静(尽管是表象)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拉文克劳家族成员们的脸上,神色各异。有的陷入沉思,有的眉头微蹙,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种极端而排外的观点。埃利奥特长老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外交式的平静,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罗伊纳蓝色的眼眸中,则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理性的驳斥,又像是对这种将智慧与血脉简单挂钩论调的、本能的不屑,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沉思与考量。
海莲娜坐在角落里,听着萨拉查那冷静而笃定的声音,感受着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将“纯血”置于至高地位的倾向,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这就是未来斯莱特林学院的奠基理念,此刻,还只是一个由年轻家主提出的、充满争议的雏形。但它所指向的未来,那关于密室、关于歧视、关于最终决裂的悲剧宿命,却如同窗外愈发浓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斯莱特林的来访,带来的不仅仅是合作的意向,更是一股危险的、足以在魔法世界内部掀起滔天巨浪的暗流。而她自己,手握着一个可能与教廷利刃相关的精灵信物的秘密,又与那个未来的血人巴罗,进行了一次跨越千年的、充满戒备的无声对视。
风暴,仿佛已经近在咫尺,让人感受到它那强大的威力和无尽的破坏力。这风暴不仅来自城堡之外,那是一片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更令人担忧的是,这风暴还源自于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内部。
在这个联盟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和利益,表面上的和谐与团结之下,隐藏着无数的矛盾和冲突。这些矛盾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引发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而她,作为这个联盟中的一员,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的未来,就如同这扑朔迷离的风暴一般,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变数。她早已被宿命所缠绕,无论怎样努力,似乎都难以逃脱命运的摆布。她的道路崎岖不平,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谁也无法预知。
但是,至少她找到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