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她开口,声音如冰泉滴石,“你终于来了。”
陈小满浑身一凛:“你是谁?为何拿走铜镜?”
女子嘴角微扬,抬手轻抚镜面:“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你以为唤醒名字是慈悲?不,那是打扰。遗忘才是最好的安息。而你,一次次敲钟,一次次点燃灯火,让不该醒的醒来,让该走的停留??你才是真正的罪人。”
“胡说!”阿元怒斥,“若无记忆,人与草木何异?若无人记得,爱与痛又有何意义?”
女子冷笑:“意义?你们凡人总爱谈意义。可你可知,每一份执念都会滋生怨气?每一个不愿离去的亡魂,都在腐蚀轮回根基?我所做的一切,只为终结这场混乱。我要让所有记忆归于虚无,让灵魂彻底解脱。”
陈小满盯着她:“所以你抹去他们的名字,毁掉他们的坟,烧掉他们的遗物……只为‘清净’?”
“正是。”她淡淡道,“我乃‘忘川使’,奉命清理残魂。而这镇中百余人,皆因你钟声复苏执念,已然成为轮回之患。我不得不……替天行道。”
“放屁!”陈小满怒吼,眼中泛红,“你说他们是‘患’?可他们只是想被人记住!想回家!你算什么东西,敢替天决定谁该存在、谁该消失?”
他猛然抽出听风令,残灯腾空而起,七环齐鸣,钟影浮现于天际,一声低沉悠远的钟响荡开??
**咚!!!**
整个黑水镇为之一震,倒悬庙宇剧烈摇晃,血灯爆裂三盏,其中困着的身影化作光点四散,似终于得以解脱。
忘川使面色微变,手中铜镜骤然发光,映出陈小满内心最深处的画面:阿宁死前的最后一瞬,血染白衣,唇齿开合,却无人听见她的话语;狗娃儿临终紧握木狗,眼中含泪;父母葬身火海,呼喊他的名字……
“看看吧。”她冷声道,“你所谓的‘记住’,带给他们的,只有痛苦的重复。你让他们一遍遍经历死亡,却永远无法真正安息。你不是救赎者,你是执念的奴隶。”
陈小满踉跄后退,心如刀割。
他知道她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每一次唤名,都是对亡魂记忆的重演,意味着他们必须再次面对最痛的那一刻。可是……
“可如果连痛都被抹去,他们还剩下什么?”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如果连名字都不再存在,那他们活过的证据呢?爱过的痕迹呢?笑过的瞬间呢?你告诉我,全都归于虚无,就是‘解脱’?”
他一步步向前:“我不否认执念会带来苦。但正是这份苦,证明他们曾经真实地活过!你可以斩断记忆,可以封印灵魂,可你永远无法否认??他们存在过!”
残灯猛然暴涨金光,七环旋转如轮,钟声再响??
**咚!!!**
这一次,钟声不再是单向召唤,而是化作万千音丝,穿透地面,渗入黑水河底。河床裂开,数百具白骨缓缓升起,每一具骨头上都缠绕着红线,那是归墟钟声留下的印记。
“你们听到了吗?”陈小满仰天高呼,“我是陈小满!我来自听风门!我问你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寂静。
然后,第一道声音响起:“我……我叫阿禾……七岁……爱吃野莓……”
接着是第二道:“我叫柳氏……丈夫死于战乱……我守着他三年……”
“我叫李大根……种田的……左手缺一指……”
“我叫小豆……娘亲叫我小豆……我会背《百家姓》前三句……”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洪流,冲破黑幕,直上云霄。
忘川使脸色剧变,铜镜崩裂一道缝隙:“不可能!这些魂魄早已被我抹去印记!他们不该还能说话!”
“因为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陈小满冷冷道,“名字可以被烧,坟墓可以被毁,记忆可以被封锁……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问,愿意听,愿意记,他们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他抬手指向天空:“现在,我以听风令持令者之名,召告四方??归墟钟响,亡魂归位!凡被遗忘者,皆可开口!凡被抛弃者,皆可回家!”
钟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音波,而是分化万千,如雨落大地,渗入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白骨、每一缕残魂。黑水河的黑雾开始褪色,河水渐清,倒悬庙宇轰然崩塌,血灯尽灭。
忘川使发出一声尖啸,身形开始溃散:“你疯了!你会毁掉轮回秩序!”
“那就毁了吧。”陈小满平静道,“如果秩序建立在遗忘之上,那它早该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