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场
结束了战事和交涉,以及明天撤离的安排,到了深夜,带着好好睡上一觉的愿望,海德一脸疲惫地踏入帐中。
帐中一片昏暗,他一边卸下身上的斗篷,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今天没有接到拜访的请帖……贵客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密闭的空间内寂静无声,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海德转身背对着帐篷,点亮了魔法灯。
魔法灯闪烁了几下,昏黄的光晕逐渐照亮了帐篷,当他转身时,帐篷中心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他身上掩盖不住的浓郁血腥气息。
来人谦恭地弯腰行礼:“唐突来访请您谅解,向您致意,海德阁下。”
他起身时顺手揭开了兜帽,海德得以清晰地看清他的长相。
来人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斗篷中,瘦削淡薄得如同一道影子,苍白狭长的脸颊深深凹陷,像是给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阴翳,使得细长的眉目也略显阴狠,深色的头发扎在脑后,露出了右脸从眉角深入发尾的一道猩红色伤疤,这道伤疤昭示着来人曾游走在多么凶险的生死边缘。
海德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不妨他猜测出对方的身份。
“久仰大名,血牙骑士团团长布兰布尔,”海德习惯性地摆出了温和的笑容,好像他的面前并非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如您所见,我们刚结束战事,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谅解。”
“不,您近日的表现令我印象深刻,想必奥利弗阁下也会振奋于您的英勇表现。”布兰布尔说道。
“哦,相当直接,我喜欢。在数日的奔波之后我确实疲于应对社交辞令。”
海德的笑容在灯光摇曳中捉摸不定,布兰布尔一时也猜不透他是在称许还是嘲讽,只得按照原定计划开始游说:“我带来了主人的信笺,像您这样的聪明人一定猜到了他的用意,不过还是容我再强调一声,阁下由衷地欢迎像您这样的人才。”
“早已耳闻奥利弗阁下的求贤若渴,不然又怎么会招募到血牙骑士团。”海德耸耸肩,“人才也不敢当,毕竟人才也不会被银鳞撵得像落水狗一样。”
“您过谦了,您在击败‘守护者’之后,又成功俘虏‘铁锤’,即使奥利弗阁下的麾下也无像您这样战果显赫的勇士。”布兰布尔埋下头,看上去并不像一位精于暗杀的杀手,倒像个小心翼翼的仆人。
可惜他的语气出卖了他,海德可从未体会过一个人的社交问候中可以泄露如此之多的杀意。
“奥利弗阁下派您来劝我归顺于他?”海德漫不经心地问道。
“奥利弗阁下早已不满赫隆巴的肆意妄为,更何况他还妄图通缉阁下,无视了您为帝国积累的赫赫战功。”
海德嗤笑出声:“惭愧,没想到连奥利弗阁下那儿都收到了通缉令。招揽像我这样的大恶人,对于奥利弗阁下仁善的名声可没有半点好处。”
他脱下手套丢在桌面,斜睨了布兰布尔一眼。
杀手的脸微微一沉,此时他已经明白,海德对于他们恐怕也没什么好脸色。
“奥利弗阁下同情您名誉上的伤疤,认为这是赫隆巴强加于您的污点。”布兰布尔越发低下头,他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眼睛只一味盯着地面。
海德没有理会布兰布尔怪异的行为,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揭开制服上的几颗扣子,无声地下达了逐客令:“奥利弗阁下不应该派一把刀过来做说客,他们更适合舔血,而不是在人前徒劳地搬弄口舌。”
“也许您并没有明白,奥利弗阁下派一把刀过来,本身就有他的考量,”面对海德不把主人当一回事的态度,布兰布尔咧开了嘴,他终于抬起头,如刀锋般锐利的视线直接锁定了海德,“您坚定您的答复吗?”
布兰布尔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空气在无声地震动着。他其实并不在乎眼前的人是否要成为他的同僚,不如说眼下反而正中下怀,他袖口的利刃只是渴望再次啜饮鲜血罢了。
“您没有看通缉令上罗列的罪状吗?虽然真假掺半,但是有一句话赫隆巴阁下写对了,”海德抬了抬眼皮,对于呼吸都带着血味的暗杀者根本不放在心上,“我是一位堕落魔法师。”
黑色的影子从海德的身上蔓延开来,以肉眼无法追上的速度,在布兰布尔能做出任何应对之前,黑线就附着在他全身上下,和他的斗篷混为一体。明明是无形的魔法,却仿佛重逾千钧,压迫得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随着黑影散开游走,布兰布尔惊恐地发现自己之前布置在帐篷中的细线都齐齐断裂了,他隐蔽的陷阱被人原地不动就拆得七零八落。
布兰布尔终于认认真真地看着海德。
他的声线不再平稳:“你、你想对我做什么,要是我死了,奥利弗阁下不会放过你的。你难道不怕同时得罪帝国最大的两方势力吗?”
“不会放过我?区区奥利弗?”海德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在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将要藐视命运、唾弃死生,超越一切的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执着他不可能的希望,你们都知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
海德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布兰布尔看疯子的表情,他不赞同地摇头,充满了对于文盲的不可理喻:“您真是一点都不懂得谈判的技巧,果然利刃就应该在沾血时才出鞘,奥利弗阁下对于武器的使用太粗糙了。”
“什……”
“嘘……”海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布兰布尔猛地闭上嘴,魔法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的身体先一步因为恐惧服从了命令。
“用用您脖子上的那颗累赘吧,狂妄之人。帝国的土地上可不只有你们两方人马,更何况,他们双方正在针锋相对,谁又愿意为了对付我而放弃唾手可得的霸权呢?”
海德说着说着,有些无奈地笑出声:“我说这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