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点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善那些宫人的处境,让他们日子好过些。我觉得在其位就该谋其政,皇后不该只是一个沉默的摆设,一个只会点头的泥娃娃。可陛下他说我奢靡,说我不识大体,分不清轻重主次……”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还有秋棠,”我蹙紧眉头,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温柔俏丽的脸,“我想不通,她到底想要什么?我看不懂她,兰殊,我一点都看不懂。我自问待她不薄,可她如今……”
我咽下了后半句话,但未尽之意,我们都心知肚明。
最后,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流露出最深切的忧虑:“最让我害怕的,是这个孩子。我盼着他,感受着他的存在,心里是欢喜的,可我也怕极了他。”
“你看他曾经对琏儿严苛的要求,便知他心中对嫡子的在意有多深。若这是个皇子,他一生下来,就会被赋予太多沉重的期望,会被他父皇按着心里那副模子去塑造……”
我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若这是个公主,陛下眼下虽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定然是不会甘心的,他一定会盼着下一个,下下一个,直到生出他想要的皇子为止。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无助的颤抖,连日来的压力与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兰殊始终安静地听着,清冷的眉眼在此时显得格外温柔,没有出言打断,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是一直紧紧回握着我的手,传来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我的手背,动作轻柔。
“羲和,别怕。”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改革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可轻易扭转。陛下有他必须权衡的全局考量,有些事,或许并非不愿,而是时机未至,需得耐心等待。”
“至于秋棠,”她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毛,“人心隔肚皮,最难揣测。她毕竟尚未做出什么真正出格之事,我们眼下只需多加留心,静观其变便是。”
她的目光落在我抚着小腹的手上,语气充满了安抚与笃定:“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肉,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与任何人都无关。无论陛下心中如何期盼,他首先是你景羲和的孩子。”
“羲和,我们无法预知遥远的未来,但我们可以尽力为他营造一个尽可能安稳的当下。你是他的母亲,是这毓金宫的女主人,你有能力,也必须相信自己有能力保护他平安。”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愈发柔和:“至于那些尚遥远的担忧,暂且放下吧。思虑过重,郁结于心,于你无益,于腹中孩儿的康健更是大忌。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便是遵医嘱,放宽心,养好身子。只有你安好,孩子才能安好。”
我靠在她清瘦却坚实的身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一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在她的温言细语中,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是啊,只有兰殊。
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寻回一丝真正的安心。
外人看我,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凤袍加身,风光无限,执掌着无数人的命运。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站在世人仰望的巅峰之上,感受到的唯有凛冽刺骨的寒风,放眼望去,身后空无一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我的家族,景家,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兴衰荣辱,只知道一味地对我予取予求,何曾真正问过我一句是否安好,是否艰难?
唯有兰殊,从王府到深宫,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她始终坚定地、沉默地站在我身侧,是宫墙内外,我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卸下所有伪装去依靠的人。
我闭上眼睛,将头重新轻轻靠在兰殊的肩上,汲取着片刻的安宁。
窗外暮色渐沉,殿内,烛火轻轻摇曳,在地砖上投下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
这一刻,什么皇后威仪,什么家族重任,什么帝王心思,前朝后宫,都被这温柔的暮色与静谧隔绝在外,暂时远去了。
我只是我,一个会害怕、会迷茫、却也因此更坚强地期待着孩子的母亲。
而她,是我可以托付所有软弱与不安的、此生唯一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