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诗——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愚且鲁,无灾无难……对于一个寻常官宦子弟而言已是奢望,对于一个皇家子嗣,尤其是万众瞩目、承载着帝王全部期待的嫡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休无止的算计以及江山重任相伴。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毓金宫,在波谲云诡、瞬息万变的朝堂,想要无灾无难,怎么可能?
谢清裕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行前再次严厉吩咐宫人务必精心伺候,不得有误。
殿内重归宁静,我独自靠在榻上,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感受着其中与我血脉相连的微弱生命。
这无疑是一个意外的礼物,打破我和谢清裕之间的僵局,却也即将将我推向一个更复杂也更凶险的境地。
我渴望保护这个孩子,倾我所有,让他平安降生,健康成长。
可我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从这孩子存在的这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我景羲和一个人的孩子了。
他是大荣王朝未来的希望,是谢清裕执念的寄托,是前朝后宫无数人目光的焦点。
只要不是这深宫下一个牺牲品就好。
我如是暗自期盼着。
一如当年盛望舒有孕时那般,谢清裕如今也时常踏足长乐宫。一日,他温言问起,是否需召我母亲入宫陪伴,以示天家恩典,也全我思亲之情。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的抗拒感瞬间攫住了我。
母亲若是真来了,带来的怕不仅仅是关怀与温情,更是父亲和族兄们新一轮的请托。
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孩子?是视作巩固景家地位的终极筹码,还是会借此提出更多非分的要求?
如今我早已身心俱疲,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我立刻摇了摇头,声音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谢陛下体恤。只是母亲年事已高,身子骨也不比往年,臣妾怕宫中规矩繁琐,反让她劳神受累。且臣妾如今只需遵医嘱静养,并无大碍,实在不敢劳动母亲奔波。”
谢清裕深深看了我一眼,但最终未再多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然而,我内心深处那份莫名的恐惧却并未因此消散,反而随着孕期的推移,随着身体日益明显的变化,愈发清晰。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仿佛自己正赤足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四周是呼啸的寒风与空茫的云雾,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唯有腹中偶尔传来的生命悸动在清晰地提醒着我,不能倒下,绝不能。
在这种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焦虑中,我带了几分乞求的意味,向谢清裕提出,希望能让兰殊每日过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谢清裕对此倒是爽快应允,或许在他看来,兰殊性子沉静温和,又与我是多年知交,确实是陪我安胎、稳定心绪的最佳人选。
于是,像许多年前在王府后院那般,长乐宫的内殿,再次成为了我们二人逃离外界纷扰的避风港。
我屏退了所有不必要的宫人,只留沉香在远处悄无声息地守着。
只有在兰殊面前,我才能彻底卸下皇后的威仪与重重心防,做回那个会害怕、会迷茫、会脆弱的景羲和。
“兰殊,”我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哽咽,“我心里很怕。我也不知道具体在怕什么,就是慌得很,静不下来。”
我开始絮絮叨叨,将积压在心底多时、无处倾诉的话,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