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倒也无甚大事,毕竟唯一不应知晓此事的沈师爷此刻全然的注意力皆凝在赵生的身上,自是片刻以内无暇去留意旁人如何。
默然半晌,赵生兀自将视线自沈师爷面上移开,再度落在路鸣的方向,沉着嗓音唤了声:“仙长……”
路鸣虽心下依旧有些许的不自在,却也乐意为民声张正义。索性大手一挥,分毫不顾及旁侧沈师爷愈发难看的神情,正气凛然地道:“这位……”他顿了顿,想起方才沈师爷口中对此人的称呼,适才福至心灵地说下去,“赵公子,你一口一个请我为你、为你妹妹讨还公道,你倒是将所发生的究竟何事讲与我听啊。”
“小仙首,他的话……”沈师爷再次夺过话头,还欲挣扎。
“他的话如何,我自有分辨。”路鸣却是分毫面子也不给,只撇撇嘴道,“你休要再多言打扰于我,到底你是仙人、还是我是仙人!”
沈师爷无法,只得狠狠剜了赵生一眼,随即悻悻退至一旁。
赵生则是满面的感激之色。
他抬手支在唇沿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适才将此事自家中小妹被替周县令寻找美娇娘的周管家相中,至周管家带人强闯入家门以自己的性命为刃迫使小妹嫁入县令府成为那狗官的第十一房姨娘,又至于新婚当夜小妹不堪受辱上吊自尽……再往后头,便是周管家自满月楼中企图以银钱迫使他不再追究于此事,而他则愤怒之余以数十刀了结了周管家的性命。
说至于此,他倏忽没忍住又笑了出声,旋过首朝着沈师爷的方向望去,唇角将将地上挑着:“你们这些个人,遇了哪怕是天大的事情,总觉得没有什么是花上些钱票子解决不了的。”
他一字一顿,发了狠地磨牙切齿道:“别人或许会这么认了,可我绝不会认!”
路鸣与身侧的风清淼、以及跟随在后的一众弟子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光是听着赵生所言便听得个个愤慨激昂,一双双瞪向沈师爷的眼神像是恨不能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这狗县令简直不是人!”路鸣气得更是十指狠狠掐入掌心,怒声啐了句。
沈师爷立在他们旁侧,额上浸着涔涔不断的冷汗,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竭力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路鸣等人到底是仙门弟子,并不屑于同他这等子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如何计较,除却一记复又一记的眼刀,倒是未曾有谁去出手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半晌无言,路鸣眸光一闪,眉心蹙得愈紧,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忽然旋过脸,直直地望向沈师爷:“等等,赵公子口中的被强娶逼死的‘妹妹’……不会就是你们先前同我们讲的‘屡番勾引县令大人不成,不惜给县令大人下药爬床,逼得县令大人不得不娶了她,不成想新婚当夜高兴得过了头,不幸一命呜呼’的、县令府中如今‘心有不甘’、‘连连作恶’的‘女鬼’?”
沈师爷闻言蠕了蠕唇,“呃……”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憋出来个什么像样的下文来。
赵生却是气红了一张脸,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不均,连手指皆止不住地打着颤,厉声道:“放他娘的狗屁!”
“我妹子!我妹子……”似是实在被气得不行,鼻息与咽喉之中止不住地喘着粗气,竟是连话都说不完整。
云慈眼眸微敛,纤长而浓密的睫羽簌簌轻垂了垂,唇瓣微微启阖,奈何着实不善言辞,到底是措辞良久亦没能想出什么安抚之言来。只轻舔了舔唇瓣,抬手抚在他背脊之上,替他顺了顺难以平息的怒气。
沧琰见她如此模样忍不住想要低低发笑,却也知晓此刻如此实在不妥当,是以只是抬手轻掩唇瓣,将笑意悉数咽回喉中。
着实来讲,他其实是周遭几人之中最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一个。至于其余人,或多或少会对赵生与他苦命的妹妹升起些许怜悯与同情、以及对沈师爷与周管家周县令的憎恶。而他自幼生长于魔界,习惯了周遭的弱肉强食、亦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自然了,如此并非意味着他便对那几人的行径表示赞同、抑或是觉着他们便毫无错处。相反,他亦如云慈路鸣等人一般,唾弃于他们的行事、亦觉着他们连只畜生都比不上……只是,到底是旁人之事,并未牵引起多少他的心绪罢了。
只是……他的目光蓦然不自觉地落在旁侧的云慈面上,竟是从她清冷的眉眼之间看出了几分柔意。
他神情微微一滞,有些错愕地抬手揉了揉眼眸,再望去时,却又觉着其实与以往并无什么分别,仿佛方才那一眼,仅仅只是他的错觉。
睫眸微垂,不知出于何种的心思,沧琰亦学着云慈的姿势,抬起一手探至赵生背后,轻拍了拍。
顿了顿,他瞥开目光,有些不甚自然地道:“赵大哥莫急,如今有那么多仙门弟子在此,定然会为你、与你妹妹讨回一个公道的。”
若是放在从前,身为堂堂魔界君主,沧琰纵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竟也会有朝一日从自己的口中听到说仙门弟子的好话来!
不过此番情形,倒也没人在意他这般如何隐晦的小九九,只当是他安抚于赵生的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赵生平复了良久的心神,适才通红着一张脸颊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隐隐带着些许的颤意:“我妹子……从来都是那样善良、那样单纯、那样乐观的一个人,你们这帮子畜生,把她生生逼死还嫌不够,怎么可以、怎么敢把她编排得那样不堪!”
说着说着,他声调愈发高亢,一时间竟是听不清明他是时究竟是哭是笑:“还说什么她死后变成了女鬼在你们县令大人的府邸里面接连害人?她若是当真变作了女鬼,怎么不第一个便杀死那个道貌岸然的狗官!怎么不……怎么不来找我,来看看我和母亲……”
说至最后,他已然哽咽出了声,身子亦是疲劳至极得一软。
路鸣早便已经看不下去,见状赶忙疾步上前搀扶住他,朗声道:“赵公子放心,此事我与师弟师妹们,”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悄悄抬眼朝着沧琰的方向瞥了一眼,又不自觉地自他身侧的云慈面上扫过,神情略微不自然了一瞬。心下知晓他们并不欲在此暴露身份,抿了抿唇,却依旧极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师姐。”他道,“我们既然已经知晓了,便断然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
“此事,我们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