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将一个危险物禁锢在鸟笼。
43。西沉月
向谌无处可去,在南淮市中随便找了家酒店入住。
他淋了一路雨,刚进房间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温度时还有些发抖,身体里积攒的寒气让他止不住地咳嗽。浴室的玻璃门被关上,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转动开关,莲蓬头紧密喷洒水流,自上而下从头顶渐渐淋漫周身。
压抑许久的情绪从沈斯棠那发泄过后还是激荡不休,向谌闭上眼,抚到脸侧逐渐上升的热气后总算觉得身体不再发抖。
周遭朦胧不清的嘈杂水声中,耳边却始终有两句话久久萦绕不散——
“向谌被发现这步棋不就毁了?养了这些年,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十月怀胎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原本也没想过他会成什么气候,不过是靠着那副皮囊为我所用就是了。”
那是在他拿完佛珠又折回到展览馆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钟,展览馆大灯关闭,只有办公室里还亮着微弱的光线。他原本是想进去的,但上楼梯时先听到几声不合时宜的粗喘,怔愣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刚准备离开却又被紧接着的话拦了下来。
向谌怔愣在原地,一个巨大的晴天霹雳击中他身体,他从那番话里提炼出重点,确认里面是蒋文珠无疑后又去努力辨认另一个男人的身份,奈何对方只说了两句,他纵是神人也无法确定。
人生何其荒谬,他一直以来尊重又信服的母亲蒋文珠,实际上跟他竟然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他落荒而逃,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指引着,隔天路过大杂院时鬼使神差进去了。院内许久未经人打扫,屋子橱柜上也蒙了一层尘土,老房子若是长时间没有人气支撑着,便只剩下最外一层脆生的壳,风一吹就散架了。
向谌掸去那些灰尘,从庆云生前常用的柜子里最底层翻出一个被报纸层层包裹的东西,他一页一页翻到最里,自己一贯所有的认知在这时悉数坍塌彻底。
是一张婴孩时期的单人照,跟他从庆云相册里看到的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贴在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证件里。那是福利院的收养证明,早已泛黄且有细微虫洞的脆片纸张上清清楚楚写着他出生年月身高体重等详尽资料。
向谌总算明白了蒋文珠这些年为什么将他留在京平,不是因为这世界上的母亲都不爱孩子,没有哪个母亲能狠心抛下儿女,而是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养着他给他饭吃,包括让他学戏不过都是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所以也是因为没有血缘,才会把什么肮脏事都用他的手去代替。
甚至是从小到大给他洗脑的这个复仇故事,实际上应该也并非如她描述那般痛苦。在蒋文珠的形容中,他们一家人原本很幸福,奈何他父亲得罪沈家意外离世,连带着还在腹中的妹妹也因为沈家的两个孩子而流产。
可如今,他觉得这些根本就漏洞百出。
向谌直到这时才终于理解庆云离世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老太太早就知道他身份,没准连师姐也知晓此事。就连沈斯棠,在那晚他歇斯底里将一切都和盘托出时也说了她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她还带他去过那家孤儿院。
是了,所有人都将他蒙在鼓里,他一直活在一个天大的骗局。
向谌拿着那本他人生最初的证件,看着里面陌生的名字,心底深深涌出无力,他只觉得幻灭。
他不是个人,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思绪回笼,向谌抬手关掉淋浴。大概是浴室空闲太过狭小,他拿过浴巾裹住身体时有些喘不过气。
身体里冷热交织,头也越发阵痛不已。
向谌推开挂着水珠的玻璃门,眼皮一沉晕倒在地。
半夜一点,沈斯棠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
她看到来电是一串有些熟悉的数字后犹豫着接通,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向谌换了号,但听筒那旁陌生的声线让她彻底没了睡意。
“沈女士是吗?我是向先生入住酒店的客房管家,他在两小时前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对面的话甚至没说完,沈斯棠问了哪家医院后就直接挂断。
她翻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后又去隔壁重重拍向宋确的门板,“快点醒醒,带我去医院。”
沈斯棠语气急促,正在囫囵梦中的宋确一个起身,以为是她不舒服,胡乱穿上外套后开门,见到沈斯棠并无什么异样后松了一口气。
“你是做噩梦了吗?”
沈斯棠皱眉,拉过宋确往外走,“快一点,向谌在抢救。”
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敲门听到屋里迟迟不应,拿了备用房卡开门后发现向谌浑身发白晕在地上,脸无血色,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于是叫了急救赶紧送到医院,但他手机有密码解不开,最后还是医院系统通过他之前的入院记录向对方提供了沈斯棠的联系方式。
宋确被她推上车后也从她三言两语的话中摸清楚了情况,他原本打算让沈斯棠在家,但看她神色紧张,到底还是把她肯定会反驳的建议又咽了回去。
向谌情况严重,沈斯棠赶到时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医生询问家属,称他现在肺部感染严重已经有呼吸衰竭的迹象,倘若再恶化下去只能气切。
沈斯棠怔在原地,还是宋确在医生递过来那签字笔时率先反应过来,“我们不是家属,没办法代表家属签字。”
宋确头脑清醒,有风险的事需要警惕,尽管他也意外向谌怎么离开不到半天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可他作为保护沈斯棠安全的人,自然不能让她轻易被人蒙蔽。他将语气放低,在沈斯棠耳旁提醒她需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