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医院,坐落在法租界中心地带,一栋庄严肃穆的白色建筑,尖顶的哥特式风格,让它在周围的石库门建筑群中显得格外醒目。空气里,总是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冷月与保罗院长的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
当她以“张先生”私人代表的身份,将那份价值十万法郎的药品捐赠清单,放在那位年过六旬的法国院长面前时,保罗那双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蓝色眼睛里,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哦!我的上帝!盘尼西林!整整两箱!”
保罗院长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戴上老花镜,颤抖着手,反复确认着清单上的内容。对于一家战时的医院来说,这批药品,尤其是青霉素,比黄金还要宝贵,它能从死神手里,抢回无数条生命。
对于陈默提出的,仅仅预留三个不对外公开床位的“小小要求”,保罗院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他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将医院后院一栋最安静、最隐蔽的独立病房楼,整个划拨给“张先生”使用,以表达他对这位慷慨的东方慈善家的敬意。
事情的顺利程度,甚至超出了陈默的预料。
很快,阿虎和另外两名受伤的军统人员,就以“肺痨病人”的名义,悄悄地住进了这栋被严密保护起来的独立病房。他们得到了最好的医生和护士的照顾,每天都有干净的床单,热腾腾的饭菜,以及足量的,在黑市上一支就值一根小黄鱼的盘尼西林。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陈先生”的感激和崇敬,己经深入骨髓。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救护车,在深夜,悄无声息地,将一个浑身是血,己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人,送进了病房的另一间特护病房。
他就是青帮“义安堂”的堂主,陈皮。
经过医院外科主任的连夜抢救,和盘尼西林的持续注入,陈皮硬生生地,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第二天,当他从麻醉中醒来,看到自己躺在干净柔软的病床上,而不是那个肮脏腥臭的黑诊所里时,他那张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的心腹手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堂主,是一个姓冷的女人,她说是她老板‘张先生’的意思,能救您一命。她说,这个人情,您先欠着。”
陈皮沉默了。
他在道上混了几十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深知,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欠下的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迟早是要还的。而且,对方能在他重伤垂死,连自己手下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全上海最顶级的医院,用上最金贵的药品。这份能量,这份手腕,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这个神秘的“张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而病房的第三个房间,也很快迎来了它的“贵客”。
那是日本宪兵队一位大佐的侄子,因为飙车,摔断了腿,还引发了严重的感染,在日本陆军医院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被76号的行动处长李默群,亲自“协调”,送了进来。
李默群的这次“仗义相助”,让那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日本大佐,对他感激涕零,当场就许诺,以后在宪兵队那边,会全力支持他的工作。李默群的地位,因此变得更加稳固。而他对那位从未谋面,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为他送上“神助攻”的“贵人”,也愈发地敬畏和信服。
圣玛丽医院这栋小小的独立病房,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变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汇聚了军统、青帮和日本宪兵队三方势力的微缩舞台。
而这一切的导演,陈默,却从未在这里露过面。
他依旧每天准时地,去华兴贸易行上班,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埋头于账本的“木头张”。
但他己经不再满足于仅仅利用医院来“卖人情”了。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开始酝酿。
他要将这家医院,变成他的情报中转站和“人才孵化器”。
他通过刘阿西,找到了医院里几个家境贫寒,但工作勤恳的护工和清洁工。他没有首接用钱收买,而是通过“张先生慈善基金”的名义,为他们的家人,提供了无偿的医疗救助和生活补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些淳朴的底层小人物,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张大善人”,充满了最真诚的感激。他们不需要陈默下达任何明确的指令,只是在每天的工作中,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那些看似无意义的闲聊和八卦,通过一个秘密的渠道,传递了出去。
“三号房的陈堂主,今天下午,他手下的大头坤来看他,两人在房间里,偷偷聊了批军火的生意。”
“五号房的那个日本人,脾气很坏,昨天把他未婚妻骂哭了。听他未婚妻的哭诉,好像是这个日本军官,在外面养了个,还把家里的首饰都偷出去送给了她。”
“一号房的阿虎哥,今天心情很好,跟我们说,等他伤好了,就带我们去‘大世界’开开眼。”
……
这些零散的,看似毫无价值的碎片化信息,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陈默这里。
在他的大脑里,这些碎片,被迅速地拼接,分析,还原成了一幅幅生动的,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上海滩势力关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