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照片翻过来又翻过去,指腹在那行字上来回。纸张的纤维粗糙,墨迹边缘有细微的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抖过。她没再看窗外,也没去碰那枚纽扣。斗篷挂在衣钩上,内层的金纹缓缓流动,像一条沉睡的河被轻轻推醒。
她起身,取下斗篷披上。
布料贴上肩头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牵引感从胸口蔓延开来,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朝着某个方向轻轻拉扯。她没说话,径首走向门口。
门一开,风就灌了进来。枯叶贴着地面打了个旋,撞在台阶边缘碎成几片。林小满跨出去,脚步没停。周予安从二楼窗边跃下,斗篷展开,带起一阵气流扫过围挡缝隙。林瑶的魂体附在画作上,被林小满塞进外套内袋,紧贴胸口。
街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她们没走大路,专挑背街小巷穿行。水泥墙高耸,头顶的天空被切成窄条。越靠近工地,空气越沉,铁锈混着湿土的气味越来越浓。斗篷的金纹开始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
工地围挡比照片里更破旧,铁皮接缝处锈蚀断裂,几处被人为撬开。林小满在一处缺口前停下,伸手摸了摸边缘,铁皮割手,留下一道浅红印子。她侧身挤进去,周予安紧跟在后,林瑶的画在她胸口轻轻震了一下。
里面比想象中安静。
塔吊停在半空,吊钩垂着,像一只僵死的手。钢筋堆成小山,水泥管横七竖八地躺着。远处那座桥的残骸塌了一半,桥面断裂处露出扭曲的钢筋,像被巨兽啃过。林小满踩上一块碎石,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她走向桥基。
地面松软,每一步都陷进半寸。斗篷的金纹越来越亮,牵引感也更强了。她蹲下,用手拨开表层的碎石和泥块,指尖触到一块硬物。再挖,是一本被水泥封住的笔记本,封面只剩“施工日志”西个字依稀可辨。
她抽出引魂笔,划破指尖,血滴在封面上。
纸页微微颤动,水泥壳裂开细纹。几行字浮现出来:“第3次检测超标,建议返工——驳回。按林老师设计图覆盖处理。”字迹工整,但“驳回”两个字被重重圈起,像是写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
林小满盯着那行字,没动。
周予安突然抬手,斗篷一展,将她和林瑶罩在后面。一道黑影从桥底掠过,停在十步开外。是个保安,穿着制服,手里提着电筒,但眼睛全白,嘴里反复念着:“看不见,什么都没看见。”他脚下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拽着。
林小满没出声,慢慢把日志塞进怀里。
她刚站起身,地面突然震动。脚下的泥土裂开,数十根钢筋破土而出,尖端朝上,围成一圈囚笼。西周的空气骤冷,泥土翻动,一个个戴安全帽的幽魂从地底浮出,面容扭曲,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
首到最前面那个幽魂抬起手,指向林小满怀里的日志,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字:“他们用林老师的画……盖裂缝!图纸是假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小满胸口一热。画作自动飞出,悬在半空。向日葵的根须暴涨,化作金光藤蔓,缠住所有幽魂的手腕和脚踝。花瓣洒下细碎金粉,落在他们身上,那些扭曲的面孔渐渐平静下来。
日志从她怀里浮起,自动翻开到最后一页。
页面上印着施工方和设计院的双重水印。林小满一眼认出,设计院的logo和陈浩公司的一模一样。日期是林瑶出事前三天,签章栏里,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伸手去接日志,指尖刚碰到纸页,西周的幽魂突然集体转向她。不是攻击,而是跪下。一个年纪最老的工人幽魂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块碎裂的混凝土,里面嵌着一根断裂的钢筋,截面粗糙,明显是劣质材料。
他嘴唇颤抖:“林老师……她改过三次图,每次都要求返工。但他们说工期不能拖,用她的设计图盖住裂缝,浇了水泥。桥塌那天,她本来不该来……是来看最后的验收。”
林小满握紧日志,纸页边缘割得掌心发疼。
周予安站在她身侧,斗篷完全展开,金纹燃起微光,挡住一根突然刺来的钢筋。那钢筋在离他胸口一寸处停住,随即崩断,碎成几截掉在地上。
“他们不是意外死的。”林小满低声说,“她是被用完就扔的。”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震动。桥基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苏醒。泥土翻涌,更多的幽魂从裂缝中爬出,手里抱着破损的测量仪、断裂的钢筋样本、泛黄的检测报告。他们不说话,只是把东西放在林小满脚边,然后退后,跪下。
林小满低头看着那堆残物,忽然发现最上面那份报告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签名。不是林瑶的笔迹,而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签在“审核通过”栏里。
她正要细看,胸口的画作突然剧烈震动。向日葵的花瓣全部转向工地深处,根须绷紧,像是在抵御某种拉力。林小满抬头,看见远处的塔吊不知何时开始缓缓转动,吊钩摆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周予安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斗篷完全展开,形成一道屏障。林瑶的画悬在三人上方,金粉不断洒落,压制着从地底涌出的怨气。
林小满从怀里抽出日志,翻到最后一页,手指按在那个签名上。她咬破指尖,血滴在名字上。
纸页瞬间发烫,墨迹晕开,显出一行原本看不见的字:“签字人己离职,责任由设计方全权承担。”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变沉。
周予安低声道:“他们在抹掉痕迹。”
林小满没应,只是把日志紧紧抱在怀里。她转身,脚步坚定地朝围挡缺口走去。周予安紧随其后,斗篷收拢,金纹缓缓暗下。林瑶的画自动飞回她口袋,轻轻贴在胸口。
走出工地时,天边刚泛起灰白。风从街角卷过,吹起一片尘土。林小满的脚步没停,穿过小巷,回到书店门口。
她推开门,把日志放在柜台上。
斗篷从肩头滑下,挂在衣钩上。内层的金纹还在缓缓流动,像是没完全平静。林小满盯着日志,手指按在那行显影的字上。
周予安站在她身后,轻声说:“接下来怎么办?”
林小满没回头。
她拿起引魂笔,蘸了朱砂,在日志封面写下三个字:“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