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持续向西北方向行驶了数日。越是前行,地貌变化越是显著。
荒凉的戈壁逐渐被耐寒的草甸和低矮的灌木取代,远方的紫色山脉愈发清晰,空气中甚至能嗅到一丝来自远山雪线的清冽气息。
云疏月的心绪,也如同这逐渐变化的环境,从最初的感伤怀念,慢慢沉淀为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与平静。
她的话比平日更少了些,时常只是安静地靠着顾清尘,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顾清尘也不多问,只是始终给予她最沉稳的依靠和最无声的陪伴。
这一日,根据云疏月模糊的记忆和顾清尘神识的不断校对,他们终于抵达了一片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盆地边缘。
沙舟缓缓降低高度,最终悬停在一处高坡之上。
从舟内向外望去,盆地内并非预想中的荒芜废墟或新兴城镇。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浩瀚无垠、一首蔓延到远方山脚下的——花海。
那是一种极其独特的花卉,植株不高,叶片呈银灰色,而花朵则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荧光的浅紫色,花瓣纤薄如蝉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折射着天光,宛如一片流淌在地上的月光海洋,又像是坠落凡间的星辰碎片,美得如梦似幻,空灵而静谧。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冷幽远的异香,沁人心脾。
“这是……‘荧月幽兰’?”云疏月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种灵花她只在极其古老的药典上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据说对温养神魂有奇效,早己绝迹人间,如今竟在这里,在她故乡的遗址上,看到了如此壮阔的一片花海!
顾清尘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轻声道:
“天地造化,玄奇无比。毁灭的极尽处,往往孕育着不可思议的新生。这片土地浸染了太多的鲜血与悲恸,灵气与怨念交织沉淀,历经两百年演变,竟意外造就了适合此花生长的独特地脉。这些花……它们在吸收、净化、转化着地底残留的执念与能量,反哺这片土地。”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看穿了地底深处那场旧日灾难留下的痕迹,正被这些柔弱却顽强的花朵一点点抚平、转化。
“毁灭……而后新生。月儿,你看,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云疏月一步步走下沙舟,踏入花海边缘。荧月幽兰轻轻摇曳,触碰着她的裙摆,冰凉而柔软。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近乎透明的花瓣,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宁静而强大的生机力量,以及那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慰藉与共鸣。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是充满了爹娘欢笑、弥漫着杏仁酥甜香的地方,也是瞬间化为焦土、浸透鲜血的修罗场。
两百年过去,具体的街道、房屋或许早己在时光和那场大火中湮灭,被深埋地下,但这片土地的记忆并未消失,只是以这样一种震撼而美丽的方式,获得了重生。
她没有哭,心中那股积郁己久的酸楚与悲凉,仿佛被这片温柔而强大的花海缓缓涤荡、安抚。毁灭是真实的,但眼前这壮丽的新生,同样真实。
顾清尘走到她身边,同样蹲下,揽住她的肩膀:“你故乡的亲人若在天有灵,见到此景,想必也会欣慰安息。”
云疏月轻轻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他肩上,喃喃道:
“嗯……这样,很好。比立着碑石、留着废墟……更好。”她深吸一口气,那清冷的异香充盈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力量。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法镯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小巧的玉坛。那是她这些年,偶尔在极度思念亲人时,会对着诉说心事的器皿,里面承载着她无处寄托的哀思。
她捧着玉坛,走到花海深处,选了一处地势略高、能沐浴阳光月光的地方。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只是用手,一点点地挖开带着花香的松软泥土,然后将玉坛轻轻放了进去,仔细掩埋好。
“爹,娘,叔伯们……月儿回来看你们了。”她低声说着,声音平静而温柔,“家里……现在很漂亮,开满了花,很安静,很香……你们安心吧。月儿现在过得很好,非常好……夫君待我极好,你们不用担心……”
她说着简单的话语,报告着自己的平安,仿佛亲人就在眼前。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被温柔抚慰过的平静与释然。
顾清尘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守着她,目光温柔。
做完这一切,云疏月站起身,脸上似乎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眼神变得更加清澈通透。她转身看向顾清尘,主动伸出手:“夫君,我们走吧。”
“不去寻那家点心铺子了?”顾清尘握住她的手问。
云疏月回头再次望了一眼这片月光般的花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