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在星夜下安静地行驶,将黑石镇的惨烈与悲伤远远抛在身后。
戈壁的夜风寒凉,却吹不散舟内相依的两人之间那份温暖的静谧。
云疏月依旧偎在顾清尘怀里,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的一缕头发,眼神望着窗外流淌而过的星河,有些许放空。
顾清尘也不打扰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云疏月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恍惚:“夫君……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吃的那种……甜甜的、酥酥的点心吗?”
顾清尘微微一愣,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涟漪,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刚把她从那片人间炼狱中抱出来,小姑娘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冰冷,连哭泣都微弱。
他抱着这唯一幸存的小生命,想寻些东西安抚她,最后不知从哪个储物法宝的角落里摸出一包凡俗界的杏仁酥,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
“记得。”他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回忆,“是杏仁酥。那时候你可小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啃点心的时候小口小口的,生怕咬大了似的。”
云疏月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怀念的弧度:
“嗯……那时候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甜甜的,香香的,好像能把肚子里的害怕都压下去一点点……”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们家……我家门口那条街上,王婆婆铺子里卖得最好的点心。我小时候缠着娘亲,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小包。”
这是她极少有的、主动提起关于“家”的往事。顾清尘心中微动,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安静地听着。
“我们家……其实不是什么修仙大族,”云疏月的声音像蒙着一层薄纱,缓缓述说,“祖上世代经商,也就是……比寻常富户稍好些。爹爹常说,和气生财,诚信为本……我们连附近的修仙小宗门都年年供奉,从不怠慢,只求平安……”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与难以释怀的悲凉: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会惹来那样的……祸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绷紧。即便过去两百年,即便手刃过仇敌,那份源自无辜被碾碎的痛苦与不解,依旧深埋心底。
顾清尘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大手温暖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声音沉稳而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月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时,仅仅是拥有了一些别人想要的东西,或者仅仅是拒绝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在那些被力量与贪婪蒙蔽了心性的修士眼中,便是原罪。”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并非安慰,而是陈述一个修真界亘古存在的残酷法则。
他知道,那场惨剧的起因或许微不足道,或许是云家偶然得了一件不错的灵材,或许是拒绝了一桩不平等的交易,或许仅仅是某个宗门弟子一时兴起的恶念……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以及它给幸存者带来的永恒创伤。
“我记得……”云疏月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泣音,“那天……火光好大……哭声、喊声……好多……后来就都安静了……只剩下血的味道……我好怕……躲在娘亲藏我的地窖里,不敢出声……”她的身体微微发抖,那段记忆即便过了两百年,依旧如同梦魇。
顾清尘心疼地吻着她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他知道,她能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释然和信任。
“后来……地窖的门被打开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顾清尘,眼中充满了依恋与难以置信的庆幸,“……就看到夫君了。夫君那时候……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光,干干净净的,周围的……那些可怕的东西……好像一靠近你就都消失了……”她努力回忆着,那时的震撼与安全感,至今清晰。
顾清尘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语气带着一丝追忆和淡然:
“哪有什么光,不过是些微护体灵韵罢了。那时恰经此地,神识扫过,察觉下方竟还有一丝微弱生机,便下去看了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将一场灭门惨案和随手救人的举动,说得如同路边拂去一粒尘埃般寻常。以他当时大乘巅峰的修为,凡俗界乃至修真界的绝大多数纷争,在他眼中确实己与尘埃无异。救下她,或许最初,真的只是一念之间的怜悯。
“才不是微光。”云疏月小声反驳,却更紧地抱住了他,“对月儿来说,夫君就是唯一的光。”
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终于将积压心底多年的话说了出来,情绪渐渐平复,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
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戈壁夜景,忽然轻声道:“夫君,等回家乡看过之后……我们……我们去寻寻王婆婆的后人好不好?或者……找找还有没有那家铺子?我想……再尝尝那个味道。”
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令人心酸。那不仅仅是一包点心,更是她对那个早己破碎的、平凡却温暖的家最后的一点念想。
“好。”顾清尘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去找。把那条街都找一遍,肯定能找到。若是找不到,为夫就去学,肯定给你做出比当年还好吃的杏仁酥。”
云疏月终于破涕为笑,虽然眼角还挂着泪珠,但那笑容却如同雨后的新月,清澈而明亮:“夫君还会做点心?”
“小看你夫君不是?”顾清尘挑眉,故作不满,“天上地下,还有你夫君不会的事?别说杏仁酥,就是龙肝凤髓,只要月儿想吃,为夫也给你弄来!”
“又吹牛……”云疏月嗔怪地轻轻捶了他一下,心情却明显开朗了许多,将脸重新埋回他怀里,小声要求,“那……夫君以后要常做给月儿吃。”
“遵命,娘子大人!”顾清尘笑着应下,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沙舟内再次安静下来,却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亲密无间的温馨氛围。过去的伤痛无法抹平,但有人携手同行,彼此慰藉,便是最好的疗愈。
戈壁的星空依旧浩瀚,沙舟载着两人,向着曾经的故乡,平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