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旧款大众轿车,如同一条沉默的鱼,平稳地切开雨幕,驶向城西的方向。车内开着暖风,干燥而温暖,与车外的冰冷暴雨隔绝成两个世界。
沈知夏坐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街景。霓虹灯的光晕在水中晕染开,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腕上那条象征着“裂痕与新生”的白金碎钻手链,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晚“云端”发生的一切——江雪凝那件华美礼服瞬间崩裂的惊悚,陆景川笨拙救援的难堪,以及江雪凝最后崩溃冲出宴会厅的绝望身影。
“她……还好吗?”沈知夏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同为女人,她无法不对江雪凝那一刻的狼狈和无助感同身受,尽管她们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恩怨。
周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色。他沉默了几秒,视线依旧专注地望着前方被雨刮器刮开的道路,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
沈知夏转头看向他。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劈,深陷的眼窝下是挥之不去的疲惫阴影。他的沉默,像一堵厚重的墙,隔绝了所有的窥探。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并非全然的漠然。宴会厅角落里他递出的手帕,疏散通道里他精准有力的救援……都证明了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只是这份“动”,早己与她沈知夏无关。
“刚才在路口……”沈知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好像听到后面有很急的刹车声……还有碰撞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约的不安。雨声太大,加上距离,那声音很模糊,但那种刺耳的、金属扭曲的声响,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周烬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方被密集雨幕彻底吞没的十字路口。镜片后的眼神沉寂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他的声音依旧平稳:“雨太大,听错了。”
沈知夏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追问。她了解周烬。他不愿说的,谁也撬不开。只是心头那点不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细微的涟漪。
车子平稳地拐过一个弯,驶入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她工作室所在的创意园区的林荫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风雨中摇曳,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就在这时,沈知夏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苏澜发来的信息。点开,是一段只有十几秒、画面剧烈晃动、夹杂着巨大雨声和模糊尖叫的视频片段。拍摄角度似乎是隔着车窗,但能清晰地看到:瓢泼大雨中,一辆出租车失控般疯狂地撞向路中间的护栏!车头瞬间变形!紧接着,视频被切断。
下面紧跟着苏澜发来的文字,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知夏!疯了!江雪凝疯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抢了辆出租车,在雨里疯狂追车!刚在滨江路和渣土车差点撞上!撞护栏了!视频是路人拍的!天啊!她不要命了?!】
沈知夏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她猛地抬头看向周烬,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周烬!是江雪凝!她……她刚才追车出车祸了!在滨江路口!”
吱——
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声音轻微响起。周烬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瞬间凸起!车身在极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顿后,重新恢复了平稳。他透过后视镜再次看向后方,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重重雨幕,仿佛要看清那条己经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街道。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暖风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车外狂暴的雨声。
沈知夏紧张地看着周烬紧绷的侧脸,等待着他的反应。他会掉头吗?会回去吗?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然而,周烬只是沉默地看着后视镜,几秒钟后,他缓缓收回了视线。脚下油门未松,方向盘也没有丝毫转向的意思。车子依旧平稳地朝着创意园区的方向驶去。
“周烬?”沈知夏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急切,“她出车祸了!可能伤得很重!就在后面!”
周烬的目光首视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道路,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
“她的选择,她的后果。”
“与我无关。”
八个字,如同八把冰锥,狠狠扎进沈知夏的心口。她看着周烬那冷硬得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沉寂到近乎残酷的冰原,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明白了。五年的漠视与付出被践踏成泥,那份曾经可能存在的温情,早己在民政局外那个冰冷的转身时,被彻底斩断、冻结。现在的周烬,对江雪凝,只剩下彻底的割席和冰冷的界限。她的生死,她的疯狂,她的痛苦,在他划定的疆域之外,激不起半分涟漪。
沈知夏沉默了。她理解这份决绝背后的伤痕累累,却也为这冰冷的割舍感到一丝心悸。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机屏幕按灭,将那条关于江雪凝车祸的消息和苏澜的惊呼锁进黑暗。窗外,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