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光未启。
锦和苑西楼那扇深绿色的铁门被无声地打开。周烬一身简单的深灰色运动服,身影融入楼道浓重的阴影里。没有乘坐电梯,他沿着狭窄、堆放着杂物的楼梯,一级一级沉稳地走下去,脚步声被厚实的鞋底吸收,几近于无。
老工业区的边缘,空气带着一种混合了铁锈、机油和潮湿泥土的独特气味。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他沿着一条废弃铁轨旁坑洼不平的小路慢跑,步伐均匀,呼吸平稳深长。晨跑的路线固定而高效,避开可能有人晨练的公园,只沿着最僻静、最无人问津的区域绕行一圈。这是纯粹的身体机能维持,不带一丝休闲或放松的意味。
六点整,他回到那个冰冷的巢穴。冷水淋浴,水流冲刷过紧绷的肌肉线条。换上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依旧是那副不起眼却一丝不苟的打扮。厨房里,平底锅烧热,倒入一点点橄榄油,磕入一个鸡蛋。蛋白迅速凝固成完美的圆形,蛋黄被小心翼翼地控制在中央,不破不散。几片全麦面包放入吐司机,时间精确到秒。没有咖啡,只有一杯温开水。
七点整,他坐在了书桌前。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数据流再次成为这个空间的主宰。但这一次,他连接了网络。一个极其隐蔽的、经过多重跳转和加密的VPN通道被激活。屏幕上不再是单纯的观察界面,而是切换到了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交易终端。
账户余额显示着一个不大的数字——这是他离开江家时,自己名下仅存的、与江家毫无瓜葛的一点积蓄,也是他此刻的全部弹药。
他的目光锁定在屏幕上几个特定的窗口。没有追逐热门股,没有碰高风险的衍生品。他的目标,是货币市场外汇交易中,那稍纵即逝的“微利”。欧元美元的交叉汇率在一个狭窄的区间内高频震荡,振幅微小到几乎被手续费吞噬。日元瑞郎的流动性在某个特定时段会出现极其短暂的、规律性的枯竭点。这些是市场血管最末梢的毛细血管里,最细微的血液流动异常。
周烬的双手悬在键盘上方,如同钢琴家等待乐章开始。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屏幕那毫秒级的变化上。瞳孔收缩,捕捉着报价刷新时那几乎无法被肉眼分辨的细微价差。耳朵仿佛能穿透机器的嗡鸣,捕捉到数据流最底层的、由无数微小交易指令堆叠成的“噪音”模式。
突然,他放在桌面的另一台老旧智能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长明资本,小李,王胖子,算法漏洞,证据链。谢。】
周烬的目光在短信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扫过一条无关紧要的广告推送。他的注意力从未离开交易屏幕分毫。
就在这一刻!欧元美元在某个流动性薄弱的节点,买一价和卖一价之间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只有几个点(pips)的异常扩大!机会稍纵即逝!
他的手指动了。不是疯狂的敲击,而是精准、稳定到令人心悸的连续轻点。买入指令和几乎同步的卖出对冲指令,如同两道精准的手术刀光,瞬间切入市场那微小的缝隙!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捕捉到执行完成,不超过两秒。
屏幕上,账户余额的数字极其微小地跳动了一下,增加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零头。一次标准的、教科书般的“微点差套利”完成。利润薄得像一层水汽,甚至不够买一杯最便宜的咖啡。
但他眼底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不是喜悦,不是兴奋,而是一种久违的、极度精密的仪器被重新校准后,确认其核心部件依旧运转如初的冰冷确认感。手指指腹再次无意识地了一下触摸板光滑的边缘。
他没有停下。这只是热身。他的目光投向另一个窗口,那里是黄金期货的报价。他捕捉到伦敦定盘价公布前几秒,亚洲盘口一个极其隐蔽的、由几家小型对冲基金算法错误引发的价格扭曲。这一次,他动用了稍大的仓位。买入指令发出,几秒后,伦敦定盘价公布,价格瞬间向扭曲的反方向修正!平仓!
账户余额的数字再次跳动,这次的增幅明显了一些。一次基于市场微观结构缺陷的“统计套利”。
整个上午,他如同一个最耐心的深海猎手,潜伏在数据海洋最幽暗的底层,精准地捕捉着那些被巨鲸忽略的、浮游生物级别的微小机会。每一次操作都精准、高效、不留痕迹。账户上的数字缓慢而稳定地爬升着,像最微弱的火星在灰烬深处悄然积蓄着热量。
临近中午,窗外雨声渐歇,云层裂开缝隙,漏下几缕苍白无力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书桌一角,恰好落在那包未曾拆开的牛皮纸包裹上。周烬的目光终于从冰冷的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那束光里漂浮的微尘上。他伸出手,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拂过牛皮纸粗糙的表面。那里面,尘封着什么呢?是过去的勋章,还是另一道不愿触碰的伤疤?
他没有拆开。只是将包裹拿起,放进了书桌唯一带锁的抽屉里。“咔哒”一声轻响,落锁。连同那束短暂的光线,一起被关在了黑暗里。
他起身,走到狭窄的窗边。楼下,几个放学的孩子嬉闹着跑过积水的路面,笑声穿透玻璃,显得遥远而失真。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那沉寂之下,是刚刚在金融市场这片微观战场上被反复验证、依旧锋利如初的计算力,是如同休眠火山般被强行压抑的巨大能量。指尖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