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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余烬的巢（第1页）

城西，“锦和苑”。

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光线昏黄得像垂死之人的喘息，在周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才迟钝地亮起，映照着斑驳脱落的墙皮和空气中悬浮的微尘。西楼，右手边那扇深绿色的、油漆剥落的铁门，便是他暂时的栖身之所。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家具、消毒水和窗外飘进的潮湿雨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空间很小，标准的“老破小”一居室格局，一览无遗。

客厅兼卧室，约莫十五平米。一张窄小的单人铁架床贴着墙摆放，铺着素净的深灰色床单，被子叠得如同刀切豆腐，棱角分明。床边一张老旧的书桌，桌面被擦得发亮，上面只放着一台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屏幕闭合着，旁边放着一个款式极简的白色马克杯，杯沿没有一丝水渍。书桌旁是一个同样老旧的简易布艺衣柜，拉链紧闭。墙角立着一个不大的黑色行李箱，箱体干净，没有托运标签的痕迹，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启程。

没有沙发，没有电视，没有多余的装饰。唯一的“奢侈品”是书桌上方墙壁上挂着的一个造型极简的黑色石英钟，秒针走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规律的心跳。

厨房是狭窄的一条，仅容一人转身。不锈钢水槽擦得锃亮，没有一滴水珠残留。灶台是早己淘汰的老式燃气灶，同样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油垢。橱柜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厨具：一个煮锅，一个炒锅，两副碗筷，一个电热水壶。冰箱是老旧的单开门小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盒纯牛奶整齐地码放着。

卫生间更小，白瓷砖有些发黄，但每一寸都被彻底清洁过，地面干燥，没有任何水渍毛发。洗漱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支牙刷、一管牙膏、一瓶无香型的沐浴露和一块肥皂。毛巾架上，一条深灰色毛巾叠得方方正正。

整个空间，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中转站，一个被刻意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和多余功能的精密容器。冰冷、整洁、秩序井然到令人窒息。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主人对“控制感”的极致追求，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过往痕迹的彻底清除。

周烬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点杂音。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边缘灰蒙蒙的天光渗入室内。他脱下身上那件沾了些许雨气的深色夹克，动作一丝不苟地挂进衣柜。里面寥寥几件衣物，清一色的黑白灰，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坐下。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笔记本电脑外壳，目光落在桌面上唯一一件略显突兀的东西——一个巴掌大小、包裹在厚厚牛皮纸里的物件。那是他在离开江家时，唯一额外带走的东西，来自那个被遗忘的储物间角落。他没有拆开它，只是将它从那个象征着过去生活的牢笼里带了出来，仿佛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或者，是某种连他自己也尚未明晰的、微弱的不甘。

他拿起桌上的白色马克杯，走进厨房。水龙头被拧开，水流稳定而安静地注入杯中。他没有烧水，只是接了半杯冷水。仰头，喉结滚动，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种清晰的、近乎疼痛的清醒感。窗外，雨丝斜织，远处工业区模糊的轮廓在雨雾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动作稳定而无声。掀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连接网络，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个加密的本地文档。屏幕上瞬间被密密麻麻的、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复杂图表占据——全球主要金融市场的实时报价、资金流向、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关键宏观经济指标……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那些飞速滚动的数据流上掠过。那些在旁人眼中如同天书般混乱的符号和曲线，在他大脑里被瞬间分解、重组、关联。他看到了美元指数一个微小的、几乎被噪音淹没的异常波动，看到了某支冷门科技股在盘后交易中极其隐蔽的大单异动，看到了南美某国即将发布的农业报告中一个被忽略的关键数据点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这不是浏览，是狩猎。是蛰伏的猛兽在阴影中，用最敏锐的感官扫描着猎物最细微的气息。只是此刻，他仅仅是在观察，在验证，在重新校准自己对这片曾经无比熟悉又刻意远离的“战场”的首觉。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那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高速运转的星海。江家的奢华、陆景川的虚伪、江雪凝的冷漠……那些令人窒息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在这扇破旧的铁门之外。只有这里，在这片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绝对领域里，他才能找回一丝属于“周烬”本身的、纯粹的掌控感。手指无意识地悬停在触摸板上，指腹能感受到机器运行散发的微弱热量。

余烬未冷，只是深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