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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尘嚣中的裂隙（第1页）

海城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褪了色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旧城区错综复杂的街巷里。梧桐树的叶子己染上大片的金黄，在微凉的风中簌簌飘落，铺满了狭窄的、被岁月磨砺得光滑的青石板路。空气里混杂着老房子潮湿的霉味、油炸食物的油腻香气，以及一种市井特有的、喧嚣而旺盛的生命力。

“忘忧咖啡馆”就蜷缩在这片老城区的腹地，一个不起眼的街角。门脸不大，漆成墨绿色的木门有些斑驳，黄铜门铃早己哑了嗓子。推开吱呀作响的门，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深度烘焙咖啡豆焦香和旧书纸页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店内空间狭长而深邃，光线被刻意调暗，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暧昧的光晕。深色的木质桌椅随意摆放，有些桌面上还刻着不知年月的划痕。靠墙是一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封面磨损的旧书和杂志，像一座沉默的知识迷宫。空气里有咖啡机低沉的嗡鸣，研磨豆子时清脆的碎裂声，还有低低的、如同呓语般的爵士乐流淌。这里的时间仿佛被调慢了速度，与门外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割裂开来。

周烬坐在最里面靠窗的角落。窗外是一小片被老墙围起来的、无人打理的天井，几丛野草在砖缝里倔强地生长。他面前放着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深褐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显得格外清冷。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同色系的工装裤，脚上是看不出牌子的旧运动鞋。整个人像一块被投入角落的、吸饱了阴影的石头，与这慵懒怀旧的咖啡馆氛围奇异地融合，又格格不入地疏离着。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本厚重、书页泛黄的《算法导论》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行行复杂的数学推导。但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他的眼神并未聚焦在那些艰深的符号上，而是穿透了书页，落在窗外天井里一片被风吹得不断旋转的枯叶上。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沉寂的死水，倒映着那片无根飘零的黄叶。离婚带来的喧嚣和江家的混乱，如同被这咖啡馆厚重的门隔绝在外，只在他眼底沉淀下更深、更冷的疲惫。他像一台被强制关机、丢弃在角落的超级计算机，核心仍在无声地运转，却失去了所有与外界交互的端口。

就在这时，咖啡馆门口那串破旧的风铃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碰撞声。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年轻男声打破了店内的宁静，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愤怒：

“王老板！你讲不讲道理？！我辛辛苦苦跑了三个月！风里来雨里去！你看看这数据！你看看啊！我这片区单量比上个月翻了一倍还多！好评率98%！凭什么？！凭什么我的派单优先级反而降到了最低？！系统天天给我塞那些十几公里外的垃圾单！跑一趟油钱都不够！这还让人怎么活？！”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外卖平台工服、戴着破旧头盔的年轻人，涨红着脸，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正对着吧台后面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身材矮胖、剔着光头的中年男人激动地挥舞着。他是小李，这片区出了名的勤快骑手。

吧台后的王老板，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咖啡杯，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市侩的精明和不耐烦：“吵吵什么？小李子！系统派单是算法决定的！那玩意儿多高级？是你我能搞明白的？派给你什么你就跑什么！嫌单子不好？嫌油钱贵？那你别干啊！有的是人抢着干！”他嗤笑一声，将擦好的杯子重重顿在吧台上，“再说了，你那片区单量是上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刷的？好评率高？谁知道你是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平台要的是整体效率！懂不懂？效率！”

“你放屁！”小李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声音都带了哽咽，“我刷单？！我求好评？！王扒皮！你别血口喷人！我小李做事凭良心！这三个月我哪天不是最早来最晚走？我片区那些老客户，哪个不夸我准时靠谱？！是你们平台这破算法有问题！它欺负老实人！”

“嘿！你小子骂谁扒皮？！”王老板也火了，把抹布一摔，指着小李的鼻子，“算法有问题？你懂个屁！那是高科技！是人工智能！是平台花大价钱请专家搞的！能有问题？我看就是你小子想偷懒，想挑肥拣瘦！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影响我做生意，信不信我立马打电话给平台，投诉你扰乱秩序，封你账号！”

“你…！”小李像被掐住了脖子，脸憋得通红，愤怒、委屈和巨大的无助感让他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封号！那意味着他唯一的收入来源断绝！意味着他下个月的房租、老家的医药费…全都没了着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颓然地靠在吧台边，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草，肩膀垮了下来。

咖啡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吸引了目光，或好奇，或同情，或事不关己地旁观着。吧台里一个年轻的咖啡师想劝解，却被王老板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角落里的周烬，不知何时抬起了眼。他的目光没有看激动的小李，也没有看盛气凌人的王老板，而是精准地落在了小李手中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上。屏幕上，正显示着外卖骑手APP的界面，一个复杂的派单路线图和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小字。

周烬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眼眸，极快地扫过那些滚动的数据流——骑手实时位置、历史接单热力图、预计送达时间、用户评价反馈权重…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数据流中几个极其隐蔽、却异常关键的异常波动点。这些波动，以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规律，顽固地拉低着小李的“综合效率评分”，将他死死钉在派单序列的底层。

他微微蹙了下眉。那不是一个出于同情的表情，而更像是一个精密仪器发现了系统运行中一个微小却致命的逻辑漏洞时，流露出的、近乎本能的审视和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