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别墅的清晨,失去了往昔那种无声的、精确到秒的秩序感。阳光依旧慷慨地洒进落地窗,却照不进人心底的阴霾。餐厅里弥漫着一股微妙而紧绷的气息,像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弦。
江母坐在长桌一端,身上那件墨绿色的真丝晨褛皱巴巴的,精心打理的发髻也显得有些松散。她面前摆着一杯牛奶,正用银勺烦躁地搅动着,杯壁碰撞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她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挑剔地扫过桌上略显凌乱的早餐——煎蛋的边缘不够金黄酥脆,吐司烤得有些发硬,连果酱罐的盖子都没有完全拧紧。
“这日子没法过了!”江母终于爆发,将银勺重重磕在骨瓷碟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吓得旁边侍立的年轻保姆小玲浑身一哆嗦。“张妈呢?又死哪儿去了?这牛奶温吞吞的,是想让我闹肚子吗?还有这鸡蛋!煎得跟块橡皮似的!周烬在的时候,什么时候让我吃过这种猪食?!他连牛奶的温度都要用温度计量过!现在倒好,找个新来的毛手毛脚,连个火候都看不住!”
她的抱怨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带着积压多日的怨气和一种被剥夺了舒适区的焦躁:“昨天!昨天更离谱!浴室的花洒一会儿冷一会儿烫,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烫掉一层皮!打电话给物业,磨蹭半天才来,修了跟没修一样!晚上想泡个澡,发现浴盐没了!问谁谁不知道!以前周烬连我浴盐还剩几颗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我那盆宝贝十八学士!叶子都蔫了!问了才知道,新来的园丁根本不知道要遮阴!周烬在的时候,哪天不是按时搬进搬出,伺候得油光水滑?现在倒好,全要我这把老骨头操心!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她越说越气,矛头首指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小玲和另一个刚进门的园艺工。
江雪凝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助理连夜整理、试图弥补昨天凯德谈判惨败的补救方案。她眉头紧锁,一夜未眠的疲惫和胃部隐隐的不适让她本就烦躁的神经更加脆弱。母亲的聒噪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她的太阳穴。
“妈!”她终于忍无可忍,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清早的,您能不能安静会儿?公司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交给下面人处理不行吗?”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桌上那杯同样让她皱眉的咖啡——温度不对,奶泡稀烂,喝起来寡淡无味。铂金管家团队的首席咖啡师?不过如此!她强忍着砸杯子的冲动。
“我安静?我怎么安静?!”江母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这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水电出问题,花草要死,连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这还叫家吗?!都是那个丧门星!他一走,把家里的魂儿都带走了!留下这么一群废物点心!”她愤恨地咒骂着,将对生活失控的所有怨气都倾泻在那个消失的名字上。
“够了!”江雪凝猛地拍了下桌子,平板电脑都跟着跳了一下,“别再提那个名字!他走了正好!这世界离了谁还不转了?!管家团队是干什么的?让他们立刻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换人!”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母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她话音未落,别墅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声音来自厨房方向!
“啊——!”小玲的尖叫随之响起。
众人脸色大变。江雪凝霍然起身,江母也惊得忘了抱怨。众人冲向厨房,只见灶台上浓烟滚滚,一个崭新的、价值不菲的珐琅锅正滋滋作响,里面黑乎乎一团,散发着焦糊刺鼻的气味。自动烟雾报警器正疯狂闪烁鸣叫。小玲吓得缩在角落,脸色惨白:“我…我就是想给夫人煎个溏心蛋…按说明书设定了时间…它…它自己就冒烟了…我、我不知道…”
管家团队的负责人王管家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关掉灶火,打开强力抽油烟机,又试图用湿毛巾去盖报警器,场面一片混乱。
江雪凝看着眼前这锅烧焦的“杰作”,看着浓烟弥漫的厨房,听着刺耳的警报和王管家笨拙的处置,再联想到昨天谈判桌上那份打不开的加密文件、史密斯冰冷的眼神、陆景川那条该死的紫色领带…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无力感和更深层恐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指着混乱的厨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废物!一群废物!连个灶台都看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
王管家和小玲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警报声终于被关掉,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那锅狼藉,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烙印,深深烙在江雪凝的眼底。
她扶着冰冷的门框,胃部的绞痛再次隐隐发作。那个被她亲手驱逐的“魂”,似乎正透过这满屋的混乱,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自由”。世界离了周烬,确实还在转。只是这转动的轨迹,充满了失控的颠簸和刺耳的噪音,让她这个自以为的掌舵人,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