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原本喧闹的宴席竟然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许多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眼神各异。
高长恭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段韶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出声呵斥那宗室子弟:“休得胡言乱语!灌了几杯黄汤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退下!”
那宗室子弟被呵斥,嘟囔着被同伴拉走了。
但刚才那句话,却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高长恭站起身,对着西周举杯,声音冷静而清晰:“大齐江山稳如泰山,靠的是陛下圣明,将士用命,百官尽心,长恭岂敢贪天之功?诸位,休要听此醉语。来饮酒。”
他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这才仿佛回过神来,纷纷笑着举杯应和,试图将刚才那尴尬的一幕掩盖过去。
乐声再次响起,宴席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但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高长恭坐下后,与元姝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和寒意。
那句“麾下儿郎对你死心塌地”、“有你在江山就稳如泰山”的醉话,看似是无心之失,但谁又知道,这不是有人故意借醉人之口,说出某些人心中所想,并刻意传入某些特定人的耳中呢?
尤其是,元姝方才在后堂,刚听到类似的话!
接下来的宴席,虽然依旧歌舞升平,但高长恭和元姝都己无心应酬,只盼着尽早结束。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场,两人向段韶告辞。
段韶亲自送他们到府门,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容,拉着高长恭的手道:“长恭今日喝得不少,回去好生歇息。今日之言,皆是酒话,不必放在心上。”
高长恭淡淡道:“王爷放心,长恭明白。”
登上回府的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的辘辘声。
高长恭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脸上显露出深深的疲惫。
不仅是酒意,更是心累。
元姝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发现他的指尖一片冰凉。
“元姝,”他睁开眼,看向她,声音低沉,“你在后堂,听到了什么?”
元姝将方才在水阁听到的那些夫人们的闲谈,低声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关于陛下发怒、“拥兵坐大”的猜测,以及那刻意强调的“深得军心”之语。
高长恭静静地听着,脸色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酒意的浊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嘲讽。
“今日宴上,那醉话绝非偶然。”元姝忧心忡忡,“还有祖珽、段韶他们的话……句句似乎都在将‘军心’、‘威望’这些词往你身上引。段王爷最后那解释,也显得……欲盖弥彰。”
高长恭反手握紧她微凉的手,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看向外面流光溢彩却暗藏危机的邺城夜景。
“我知道。”他声音平静,“有人……己经迫不及待了。”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驶向那座华丽却也可能成为牢笼的兰陵王府。
车厢内,两人双手交握,都没有再说话,但彼此的眼神交汇中,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相同的阴影。
勋贵的宴席散去,留下的却是深埋于歌舞升平之下的,更加凶险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