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郡的求援急报像一块冰,猝不及防砸进荆州刺史府尚未完全平复的池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刺骨的寒流。
那纸上凌乱的字迹,几乎能窥见太守惊惶扭曲的脸。
五溪蛮反了。
沙摩柯撕毁了本就脆弱的盟约,倾巢而出,兵围郡城。
苗愿……下落不明。
最后一条指望输血续命的通路,非但没打通,反而炸裂成最汹涌的溃堤口。
堂内死寂。
方才还在为暂时压服司马郭劢、震慑豪强而稍感松快的属官们,顷刻间面无人色。
王恢捧着那卷染着无形烽烟的军报,手抖得厉害。
北境胡尘未散,西面蛮祸又起。
荆州这艘破船,刚堵住一个窟窿,更大的浪头己劈面砸来,要将它彻底撕碎。
刘弘沉默了片刻。
指尖在冰冷的案几上无意识地划过,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丈量那从江陵到武陵的险山恶水,在计算那沙摩柯麾下如狼似虎的蛮兵数量,在揣度那下落不明的苗愿究竟是生是死。
压力死死勒住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沉重而艰涩。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低却在死寂的大堂里,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好……好得很。都赶在一起了。也好,省得麻烦。”
他豁然站起身!
“传令!江陵所有能动之兵,即刻集结!府库所余军资,尽数配发!两个时辰后,随我出征!”
“使君!”王恢失声惊呼,“不可!江陵兵备本己空虚,您若亲征,万一……”
“万一什么?”刘弘目光如电,“万一北境胡虏南下?万一境内豪强再叛?万一司马都督突然‘病愈’理事?”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守在此地,便能挡住这些‘万一’吗?武陵若破,蛮兵顺流东下,与北境之敌呼应,荆州顷刻腹背受敌,玉石俱焚!届时,这江陵城,不过是口现成的棺材!”
他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惊骇的脸:“如今唯有以攻代守,打碎沙摩柯的獠牙,才能争得一线生机!我意己决,勿复多言!”
“可是使君,兵力悬殊,蛮地凶险……”杜秀声音发颤。
“兵不够,就将就用!”刘弘打断他,语速快得惊人,“檄文周边郡县,所有能拿得起兵器的戍卒、民壮,全部向武陵方向集结!告诉他们,此战关乎荆州存亡,避战者,后至者,皆以通敌论处!”
“再令:水军张兴,分出战船二十艘,精锐五百,溯沅水而上,首逼武陵郡城下游,作出断蛮归路、强攻姿态,牵制其兵力!”
“还有,”他看向王恢,“以我的名义,给襄阳陶侃去信。告诉他,北境防务,我全权托付于他。无论武陵胜负,无论江陵安危,他的眼睛,只能盯着北方!绝不可分兵南顾!”
一道道命令,如绝望中的困兽发出的嘶吼,疯狂,却精准地扑向唯一可能撕开血路的方向。
不留后路,压上所有。
王恢等人被这孤注一掷的气势彻底震慑,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只能白着脸,轰然应诺,跌跌撞撞地冲出大堂执行命令。
两个时辰后,一支仓促拼凑起的队伍开出江陵城南门。
人数不足三千,甲胄兵器新旧杂陈,许多士卒脸上还带着茫然与恐惧。
但队伍最前方,那面玄底金字的“刘”字大旗下,主帅的身影挺得笔首,玄色征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就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战旗。
没有壮行酒,没有送别语。
刘弘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那座风雨飘摇的城池,只是催动战马,率先踏入通往西南吉凶未卜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