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他昨天突然离去就是为了去山洞拿回这个为我塑的人像,好代我挂上这颗今生我都不能再挂上的盟约石。
我已泪流满面:“和我说话!一句也好……”我哭着哀求。
他终于嘴唇微动“别——哭。”
他紧闭起眼,没有再留给我更多的言语,将带着我血印的白袖塞入怀内,昂首阔步向外走去。
“见——”我叫着他的名字大哭着,他的愿我根本无力实现。
僧人马上围向他们,我所有的亲人一步步往更远走去……
我呆呆望着他们的背影,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狂叫起来:“不要走!父亲——母亲……见,不要走,再回头一次!再看我一眼!”我哭叫着扑了出去,脚上的铁箍割进我脚背里,绊住我不让我能追上他们。
侍女急忙上前拉我:“脚流血了!您不要再扑了!”
我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只恨那铁箍怎么不再锋利一些,干脆割断我的脚,让我爬也爬过去,爬到他们身边呀!
我狂哭起来!盯死他们的背影:“回头啊!再看我一次!我怕你们会忘记我,见,我怕你下世认错了我呀!”
天地间绝没有再比我更撕心裂肺的呼喊了!
终于,在嘈杂纷乱的背影里,我看到了他——赤见,匆匆回头的一瞥!
我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所有的前因只不过为了造就现在这一个后果。死亡成为我最美好的向往。悲剧,也该落幕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心脏再能去撕碎了。而当我睁开眼睛注视着卡玛拉宫时,我才惊讶地发现:我的眼睛里,只存在着黑、白、灰色了,那个原本鲜艳、灿烂的世界,甚至是血淋淋残忍的世界,都随着父亲、母亲、赤见的死亡灭迹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具空壳,是悲哀的被封印住了的行尸走肉!或许是在我昏迷的刹那,还是在赤见回头的一瞬,就摄走了我的魂魄,让我在那时就陪着他们一起死去了!恍惚中,人又昏死过去……
“叮铃铃……叮铃铃……”昏迷中,我一直听见那有节奏的铃声和若有若无的吟唱声。那朴实的音调萦绕着我,冲撞着我的神经。那是我跟随奴卡进入大庙时,看到的吟唱老人。他仿佛就在我床前吟唱,我能看到他光鲜的衣着和身上挂满的银铃……他陶醉地闭起眼不停地跳跃吟唱,让我想起了沙漠上的狼群、加答巴鲁的驼队、赤见的小木屋、屋檐下的风铃、南木察的山洞……南木察?……南木察!
“不——”我终于尖叫着清醒过来。
接下来的几日,高那一直在下雨。不论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还是连绵不断、细雨霏霏,都不能改变我对下雨的热爱。我总是把那雨声和风铃声当成是父亲、母亲还有赤见对我思念的迅息!而那吟唱的老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了。
我能坐着听风声、雨声、风铃声,一听就是一整晚。我也常常梦到当年自己在孤儿院手持雪翼信誓旦旦地向院长辞行时,总是惊叫着“不要回来!不要回来!”而惊醒。我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干熬着日子。
当我愿意张口说话时,第一句话就是问关于那个老人的。沙弟告诉我:“她从记事起就见过那老人,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也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会在部落中突然出现,东桑人都把他看作是成佛的人。沙弟将老人的吟唱翻译给我听,竟是一个有关南木察和法兰巫的凄美传说: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大地是笼罩着黑暗的“结地”。
伟大的首领南木察哟,率领族人寻找生存的乐土。
他们翻山,他们越岭,他们穿过象征死亡的沙漠。
伟大的首领南木察哟,没有被遍地的白骨所惧怕。
他们安营、他们扎寨,他们要寻找水源繁衍生息。
伟大的首领南木察哟,在暴风雨中救下神奇白鹰。
风也静了,雨也停了。首领和白鹰也随风雨消失。
伟大的首领南木察哟,托梦给美丽的妻子法兰巫,
要她记住,要她记住,自己已经化作巍峨的雪山。
请她一定,请她一定,勇敢地率领族人守护家园。
伟大的首领南木察哟,再托梦给最好的兄弟萨满,
要他记住,要他记住,阳光之地即将在这里诞生。
请他一定,请他一定,永世保卫他的妻子法兰巫!
太阳升起,黑暗顿逝,沙漠中长出了嫩绿的青草。
点起篝火,跳起舞蹈,东桑人用歌声来悼念勇士。
伟大的首领南木察哟,你是族人的英雄,沙漠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