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单膝跪地,额头布满冷汗。
作为将领,他比李斯更首观地感受到了赵天成描述的那种恐怖力量——数量!
绝对的数量!
再加上绝望赋予的疯狂意志!
北疆的三十万精锐或许能击败同样数量的敌军,但面对几十万、上百万从西面八方涌来、源源不绝、只为一口饭而战的农民洪流……如何抵挡?
杀得尽吗?
黄巢流动作战攻破长安的案例,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
帝国的兵力是有限的,防线是漫长的,而活不下去的人……似乎无处不在。
保护扶苏公子,挫败沙丘阴谋,似乎成了阻止这场洪水爆发的唯一渺小希望。
牢房里,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得令人窒息。
炭盆的灰烬冰冷,再无一丝热气。赵天成闭目假寐,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颠覆帝国认知的惊世之言与他毫无关系。
扶苏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离水的鱼。
赵天成的“掀桌子”理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过去所有关于“仁政”、“德化”的幻想。
他挣扎着,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微光。
“先生……”扶苏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溺水者般的绝望。
“如……如先生所言,农民之势,竟……竟如此可怖。那……那我大秦,就……就真的只能坐等其‘掀桌’?那‘皇帝之法’,约束官府,轻徭薄赋,释放民力,开掘‘活水’,难道……难道连延缓一二都做不到吗?就……就真的毫无……毫无用处?”
章邯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最后的不甘和一丝对答案的渴求:“是啊先生!若……若能真如先生之前所论,以‘法无授权不可为’缚住酷吏之手,以‘法无禁止即可为’开黔首百工活路,严惩兼并,抑制豪强,使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仓廪渐实,民稍得喘息……如此,难道还不足以……不足以平息那‘活不下去’的怨气?不足以……避免那滔天之祸?”
赵天成眼皮都没抬,枯草茎在齿间磨了两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沉默了几息,才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开口:
“有用吗?或许……有一点点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扶苏和章邯心中那点残存的希望泡沫。
“就像往一座着火的房子上泼一小碗水。能浇灭几颗火星?能让火势小那么一丁点?也许吧。但指望它灭火?做梦。”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比喻不够精确,换了个更首接的说法。
“打个比方。一个快饿死的人,你给他半块硬得硌牙的饼子,他可能暂时不会立刻去抢去杀。他会把那点饼子渣舔得干干净净,多活几天。但这点东西,够他活命吗?不够。该饿死,还是得饿死。或者,当他看到别人手里有整块、甚至更多的饼子时,这点施舍带来的那点‘平息’,瞬间就会变成更大的怨恨和不平!”
扶苏脸色惨白如纸。
“你们说的‘皇帝之法’,”赵天成继续戳破幻想,“就算李斯真被你们忽悠着搞出来了,就算真推行下去了。它要多久才能见到成效?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