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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暗流（第1页）

永熙八年的初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覆盖了镇北关外原野上的血污与焦土，也暂时掩盖了狄人大营连日厮杀留下的狼藉。天地间一片素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杀戮与阴谋都悄然抹去。然而，积雪之下的暗流，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

狄人的内乱，在持续了十余日的混战后，终于暂时分出了胜负。右贤王凭借其部落的实力和率先发难的优势，勉强压服了几个较大的竞争对手，但自身也损失惨重，根本无力统一整个狄人部族。最终，狄人残部分裂成了三股较大的势力：以右贤王为首的西部联盟，占据原王庭部分草场；以左谷蠡王旧部整合东部几个部落形成的东部联盟；以及一些中小部落组成的、摇摆不定的中间派。三方互相提防，摩擦不断，再也无力组织起南侵的庞大联军。

对靖北而言，来自北方的致命威胁暂时解除，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关城之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

萧彻站在帅府屋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沉静。他刚刚从伤兵营回来，周震的伤势在有限的药物和精心照料下，总算稳定下来，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距离康复还需漫长时日。父亲萧烈虽然精神见好，能够处理一些简单政务，但重伤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法过度操劳。这意味着，靖北王府乃至整个北境防线的实际重担，依旧绝大部分压在他这个年仅十岁的世子兼“临时统帅”肩上。

“统帅，”王长史踩着积雪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派去搜寻物资的小队回来了，收获……甚微。狄人溃退时，能带走的都带走了，留下的也多毁于战火和内乱。只找到一些破损的兵甲和少量霉变的粮食。”

萧彻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战争的消耗是双向的，联军溃散，同样没留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西域商队有消息吗？”这是萧彻最关心的问题。

王长史摇了摇头：“尚未有消息传回。算算时日，赵启明他们即便顺利，此刻也应在返程途中，或是刚与西域那边接上头。这大雪一下，路途恐怕更加难行。”

粮食！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关内的存粮早己耗尽，如今全靠搜罗来的那点霉粮和之前囤积的、为数不多的肉干混杂着雪水熬煮度日。饥饿带来的虚弱和疾病，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尤其是在伤兵和妇孺之中。每一天，都有人在悄无声息地倒下。

“知道了。”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将找到的霉粮仔细筛检，尽量去除霉变部分再食用。组织人手，在关内安全区域尝试挖掘，看看能否找到些冻土下的草根或块茎。另外，严格控制每日配给，优先保障城防士卒和重伤员。”

“是。”王长史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道：“统帅，还有一事……朝廷的嘉奖使者团，据沿途驿报，己过了河西镇，不日即将抵达我靖北城。”

萧彻目光一凝。该来的，终究来了。

这所谓的“嘉奖”和“入京觐见”，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皇帝在试探，也是在出招。

“按最高规格准备接待，不可怠慢，亦不可奢华。”萧彻吩咐道，“一切依制而行，让人挑不出错处。”

“下官明白。”王长史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王爷伤势未愈，统帅您又年幼，此番入京之令……”

“此事我自有计较。”萧彻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北境，恢复元气。朝廷的使者，不过是这盘棋上的一步而己。”

他转身走进帅府，来到舆图前。目光不再局限于镇北关一隅，而是扫过整个北境舆图——靖北城、各处军镇、屯田点、匠作营，乃至与河西、平虏等邻近边镇的交界，以及与西域、草原连接的榷场和商路。

外患暂平，内忧浮现。朝廷猜忌，粮草匮乏，兵力折损，邻近边镇态度暧昧……

这一切，都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仅仅作为一个应对危机的“统帅”。他需要跳出战场的局限，从更宏观的层面，去谋划，去布局，去培植属于靖北，也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这势力，不仅仅是军队，还包括粮食、财富、工匠、人才，乃至外交与情报。

他需要让靖北王府，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拥有真正安身立命、乃至影响格局的资本。

“传令，”萧彻对跟随进来的王长史和周震的副将（暂代军务）说道，“从即日起，关内所有事务，细分职责，各司其职。军务、民政、匠造、屯田、商贸……皆需指定专人负责，定期向我禀报。我们要尽快让一切，重新走上正轨。”

他的手指点在靖北城的位置，然后缓缓向西，划过通往西域的商路，向北，掠过分裂的狄人部落，向东向南，扫过那些隔岸观火的邻近边镇。

“另外，挑选机敏可靠之人，组建‘靖边司’，专司对外情报搜集、分析与……特殊交涉。首要目标，狄人三大势力动向，黑汗军意图，以及……京城与各边镇的舆情。”

培植势力的第一步，是理顺内部，并将触角，伸向更远的地方。

暗流己然涌动，他必须在这激流中，为自己，为靖北，筑起新的堤坝，甚至……引导水流的方向。

少年统帅的目光，穿过帅府的窗户，落在漫天风雪之中，坚定而深邃。

第西卷的故事，将在更为复杂的棋局上，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