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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裂痕（第1页）

黎明终究还是到来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将镇北关内外的一切暴露在灰白的天光下。关墙上的斑驳血迹、破损的垛口、关外原野上狼藉的残骸和尚未收拢的尸首，无不诉说着昨日战事的惨烈。

然而，预想中联军震天动地的攻城战鼓并未响起。

关外，连绵的联军大营依旧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只有零星的炊烟升起，比起往日显得稀稀拉拉。巡逻的骑兵队伍依旧，但那种咄咄逼逼、蓄势待发的气势，似乎减弱了几分。

这种反常的宁静，反而让关上的守军更加绷紧了神经。经历过血战的老兵都明白，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

萧彻几乎一夜未眠，只在黎明前靠着椅背假寐了不到一个时辰。此刻，他再次站在东城墙的垛口后，凝望着远处的敌营。周震站在他身侧，眉头紧锁。

“太安静了……”周震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不解和警惕，“阿史那祢和兀脱都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昨日吃了那么大亏，按常理，今天就算不全军压上，也该发动更猛烈的攻势找回场子。”

萧彻的目光掠过狄人大营和黑汗大营之间那片略显空旷的缓冲地带，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安静，未必是坏事。有时候，无声处的惊雷，才更致命。”

他转向周震：“周叔，让我们的人盯紧点，尤其是狄人和黑汗大营接壤的区域。任何细微的动静，比如人员调动、骑兵冲突，哪怕只是骂阵，都要立刻报我。”

“是！”周震领命，立刻安排最得力的斥候和观察手就位。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缓流逝。日头渐高，关内的军民在短暂的休整后，继续投入到加固城防、救治伤员的繁重工作中。杀马的命令己经下达，引起了些许骚动，但很快便被压抑下去。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无奈之举，是生存的代价。当第一锅混合着少许马肉和野菜的浓汤在关内飘起带着腥膻气味的香气时，一种悲壮而务实的气氛弥漫开来。

萧彻没有一首待在城头。他返回帅府，再次探望了父亲。萧烈依旧未醒，但脉象似乎又强健了一分，这让萧彻心中稍安。他与母亲林婉清简单交谈了几句，了解后方物资筹措的进展。情况依旧严峻，但至少在统帅的意志驱动下，整个关城像一架破损却尚未散架的机器，在极限地运转着。

午后，被派出去执行散布谣言任务的“夜不收”小队另一名成员安全返回。他带来了更确切的消息。

“统帅，消息确实传到了！我们的人混在狄人附属部落的牧民中，将黑汗军‘保存实力、嫁祸狄人’的话散了出去。起初那些狄人贵族还不信，但后来……”斥候脸上露出一丝兴奋，“后来好像有黑汗军的使者去了狄人大营，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但使者走的时候，狄人王帐那边的守卫明显增加了，气氛很紧张。而且，属下回来前，看到一小队狄人骑兵和黑汗的巡逻队在对峙，虽然没动手，但互相骂得很凶，差点就要动刀子！”

“很好！”萧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谣言就像种子，只要土壤合适（比如原有的猜忌和昨日的损失），就能生根发芽。看来，狄人与黑汗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经过他这一番撩拨，己经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联军今日按兵不动，恐怕与此事脱不开干系。”王长史沉吟道，“内部起了龃龉，谁都不愿先动手，怕被对方卖了，或者怕自己损失过大，在后续的‘分赃’中吃亏。”

“正是此理。”萧彻点头，“阿史那祢心疼他损失的攻城器械和兵力，怀疑狄人借刀杀人；兀脱则可能恼怒于黑汗军的‘无能’和‘小心思’，不愿让自己的本部精锐去填靖北这个绞肉机。他们都在等，等对方先沉不住气，或者……等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那我们……”周震看向萧彻。

“我们以不变应万变。”萧彻果断道，“继续加固城防，积蓄体力，管理好粮草。他们内部不和，对我们就是最大的利好。他们拖得越久，天气对他们越不利，我们的机会就越大。告诉将士们，沉住气，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养精蓄锐。”

命令传达下去，关内紧张的气氛略微缓和。虽然依旧缺衣少食，虽然伤痛依旧折磨着许多人，但敌军未能如期进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鼓舞。统帅的判断似乎正在应验，希望的微光，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更亮了一些。

萧彻再次登上城头，眺望远方。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血红，与关外原野上的残雪和焦土相互映衬，显得格外苍凉。联军的营寨在暮色中点燃了更多的灯火，但那灯火之间，似乎少了昨日那种连成一片、气吞山河的压迫感，反而隐隐透出一种各自为政的疏离。

裂痕己经产生，并且正在扩大。

萧彻知道，这暂时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无论是狄人还是黑汗，都不可能无限期地僵持下去。他们要么找到办法弥合分歧，要么……这分歧就会以更激烈的方式爆发。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让镇北关变得更加坚韧，同时，准备好抓住那个可能转瞬即逝的机会。

夜色渐深，寒风再起。

镇北关在废墟与坚韧中，度过了相对平静却又暗流涌动的一天。

关墙之上，年轻的统帅身影依旧挺立，如同钉在边境线上的一枚钉子，牢牢楔入这铁与血的时代缝隙之中。

他在等待，等待敌人内部的惊雷炸响，或是下一轮更残酷风暴的来临。

无论哪一种，他都必须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