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层,油锅地狱
穿过第八层冰山狱的彻骨寒气,耳畔的呼啸风声骤然被一种沉闷的“咕嘟”声取代,空气也从刺骨的冷转为灼人的烫。我下意识攥紧了衣摆,指尖却仍能感受到那股顺着毛孔往里钻的热浪——第九层油锅地狱,己在眼前铺开一幅令人魂飞魄散的图景。
这层地狱没有边界般辽阔,地面是暗褐色的焦土,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细微的碎裂声,像是无数干涸的血痂在断裂。而地狱中央,并非寻常的铁锅,竟是一座如村庄池塘般巨大的青铜油锅,锅沿铸着狰狞的鬼面纹,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凝固的黑油,在冥火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锅底的冥火不知燃了多少岁月,火焰是暗沉的幽蓝色,却能将比钢铁更坚硬的青铜烧得泛出暗红,锅里的黑油早己沸腾到极致,滚滚油泡从锅底翻涌而上,“咕嘟咕嘟”地炸开,溅起的油星落在焦土上,瞬间便灼出一个个小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那不是油脂的焦味,而是魂体被灼烧时特有的、混杂着怨苦与腐朽的气味,顺着热浪钻进鼻腔,呛得我忍不住咳嗽,眼泪却被热气熏得止不住往下流。
“看好了,莫要靠近。”白无常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几分,他手中的哭丧棒轻轻一挑,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我身前,隔绝了部分热浪。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油锅周围站着十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他们赤着上身,皮肤被热气蒸得通红,手中握着足有丈许长的钢叉,叉尖闪着寒光,还挂着些许未被烧尽的魂丝。每当油锅里的气泡翻涌得最剧烈时,便有小鬼上前,将旁边铁栏里蜷缩的魂体拖出来——那些魂体个个面如死灰,西肢,却还在本能地颤抖,嘴里发出细碎的哀鸣,可不等他们多说一个字,小鬼便会举起钢叉,狠狠刺入魂体的胸膛,手腕一拧,将魂体挑在叉尖上。
“咻——”钢叉划破空气的声音刺耳,下一秒,魂体便被狠狠扔进油锅。
“噼里啪啦!”
油花瞬间炸开,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在心上。那魂体刚落入热油,便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叫,那声音不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野兽濒死的哀嚎,又混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顺着油波扩散开来,撞在地狱的岩壁上,反弹出无数重回音,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眼睁睁看着那魂体在油锅里挣扎,西肢胡乱挥舞,却连片刻都撑不住——热油像是有生命般,疯狂地吞噬着魂体的轮廓,原本还算清晰的身形迅速变得模糊,表面泛起一层焦黑,像是被烤焦的纸片,又在油波的翻滚中被反复撕扯、翻转。有时魂体被油浪推到锅边,试图抓住锅沿爬出来,可不等指尖碰到青铜壁,便会被小鬼一叉戳回去,只能再次坠入热油,发出更绝望的惨叫。不过瞬息之间,那魂体便被炸得外焦里嫩,原本的人形几乎消散,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影在油锅里浮浮沉沉,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最终连声音也渐渐消失,彻底融入翻滚的黑油之中。
“这些魂灵,皆是在世时作尽恶事之徒。”黑无常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手中的勾魂索指向油锅中心,那里有一团比其他魂体更清晰些的黑影,即便在热油中被反复灼烧,也未完全消散,只是表面的焦黑更重,每一次翻滚,都能看见他试图蜷缩身体,却被油浪死死裹住。“瞧见那团魂了么?便是上月在阳间被砍头的人贩头目。”
我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团黑影——即便隔着沸腾的油锅,我仿佛也能看见他在世时的模样: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总是闪着贪婪又阴狠的光,那双粗糙的手,不知将多少哭喊的孩子塞进黑暗,那张嘴,曾对着孩子的父母编造无数谎言,骗取钱财后,又将孩子卖到千里之外,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我还记得阳间说书先生讲,这伙人贩在十年间拐卖了数十名儿童,其中最小的孩子才刚满周岁,有一对父母为了找孩子,跑遍了大半个大胤王朝,最后父亲积劳成疾去世,母亲也疯了……想到这些,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即便身处灼热的地狱,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在世时作恶多端,害了数十个家庭,阳间的一刀之刑,怎抵得上他造下的罪孽?”黑无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在这油锅地狱里,他需受百年炸烹之刑——每一次魂体被炸散,冥火便会将他的魂丝重新聚拢,待他恢复些许意识,再扔进油锅里重受一遍苦楚,百年之内,无一日能得解脱。”
话音刚落,只见那团黑影突然猛地一挣,似乎是恢复了些许意识,朝着油锅外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咒骂。可旁边的小鬼哪里会容他,当即举起钢叉,狠狠朝着黑影刺去,叉尖穿透魂体的瞬间,黑影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再次被油浪吞没,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炸响,在空旷的地狱里反复回荡。
我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不断闪过那些被拐卖儿童的笑脸,又闪过他们父母绝望的泪水,再对比油锅里那团魂体的惨状,竟不知该同情还是该觉得解气。白无常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声音缓和了些:“阳间有律法,冥府有业报,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这油锅狱,便是为那些践踏良知、作恶害人之徒所设,让他们在无尽痛苦中,偿还在世时欠下的罪孽。”
我点点头,却还是不敢再回头看那口沸腾的油锅——那翻滚的黑油里,煮的不仅是魂体,更是世间最沉重的罪恶,每一声炸响,每一声惨叫,都是对罪恶最严厉的惩罚,也是对无辜者最深切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