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一开始没有。
她只是把票根拿起来,指尖揉了一下那个印着“Se”字母的角,像是在确认这片薄纸的真实度。
然后她抬眼:“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宋佳瑜很快地说,像是为了抢先把一个可能的误解堵住。
“我没有说你做了。”乔然把票根放回去,声音稳得近乎冷静,“我只是在问,你打算怎么解释,你为什么选择不告诉我。”
宋佳瑜的喉咙像被什么勾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美术馆门口那两秒的犹豫,在家门口那下意识把票根塞进玄关抽屉又拿出来放在台面上的动作,全都暴露了她内心的踌躇。
她当然可以说“没必要说”,可以说“只是去看展”,可她也明白,乔然问的是另一件事,不是事实,而是她的选择。
“我不想把不必要的情绪带回家。”她缓慢地说,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合理的版本,“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人和一批画的时间。”
“可是你并不是一个人。”乔然说,“即使你没有答应她任何事。”
“我拒绝了她。”宋佳瑜抬眼,目光清楚,“我让她保持距离。我很明确。”
“明确?”乔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笑意像一层薄霜,落到她的话上,“你对她说‘明确’,却对我说‘算是’。你对她说‘保持距离’,却对我说‘没必要说’。”
她没有提高音量。每一句话都压得很稳,像被一次次打磨过的石头,棱角不再锋利,却能把人砸疼。
客厅的暖灯把两人的影子压在墙上。墙上的那两个人,靠得很近,却不是那种可以拥抱的距离,而是任意一步都会发生碰撞的距。
“你怀疑我?”宋佳瑜问。她在逼自己说出这个词,明知道这会把事情推向更危险的地方。
“我不怀疑你会背叛。”乔然回答得很快,“但我看得见你在动摇。”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它叫做‘动摇’?”宋佳瑜的声音发紧,“我只是去看一场展,一个人与一批画。”
“因为你回来的样子不对。”乔然盯着她,眼神里出现了一种近乎残忍的诚实,“你回来的时候,把围巾绕了两圈。你平常只绕一圈。你在门口磨了鞋底的水渍三次,平时你会直接走进来。你把票根放进抽屉,又拿出来放在台面上。你在想掩饰,又想被我看见。”
宋佳瑜被这几句钉在原地。
她忽然想起那几秒钟的机械动作:围巾、门垫、抽屉、票根——那些本来不起眼的小事,在乔然的眼里变成了一连串足以复盘的动线。
她无法反驳,因为那些动作确实真实。
她也无法承认,因为承认意味着她要承认内心的复杂。
“你看得太细了。”她说,这次她的反击软弱。
“那你告诉我,”乔然把手摊开,掌心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你想让我看见什么?”
宋佳瑜沉默。
她的沉默不是无言以对,而是知道任何一个答案都会让某种关系破裂。
她可以说“我想让你知道我去过”;也可以说“我想让你知道我拒绝了她”;还可以说“我不想你误解”。
但这些都是把刀锋换了个方向的说法,本质上都承认了那张票根不只是票根。
“你不必说。”乔然替她把这句说出来,仿佛也在替她把承认按住,“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她把票根又放回玄关,动作很轻,像在放一条逃走的小鱼。
她转过身,表情没有裂开,但目光里的光明显地收了一寸:“你要知道,我不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宋佳瑜抬起头。
“她在把‘在场’变成一种策略。”乔然说,“她不急着往前,她只是用一千种克制的细节把你包住——提醒、解释、注视、记忆你的偏好、说你二十岁的画……她把每一个细节都织成网,让你觉得她只是‘看见’你,可‘看见’本身就是一种逼近。你以为你在拒绝,其实你在配合。”
这段话说出来时,客厅的空气变得更薄。
宋佳瑜抓住了“配合”两个字,心口像被划了一道很细的口子。
她想辩解,想说自己在美术馆里说了“请你自重”,在纪念品店门口说了“以后也不”,可那些措辞一旦被拿到这盏灯下,会显得苍白,不是因为它们不真实,而是因为它们太真实,以至于像一份“你看,我尽到努力了”的凭证。
“你觉得我在享受被看见?”她问。她必须问。这是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至少让这件事回到自我审视而不是被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