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眸色微动,不再追问,只伸手将她怀中那坛酒接了过去。“雪渐渐大了,咱们早些回去吧。”她语气依旧平淡,“等着见识你的‘手艺’。”
两人提着年货,身影渐渐被人潮吞没。
茶楼上,陆羡初放下茶盏。
“凌澜。”
“属下在。”
“找个机灵点的人打探一下苏星言身旁那人。”
“是。”凌澜垂首领命,心下明了。
陆羡初最后望了一眼窗外。雪越下越大,落在街边的红灯笼上,煞是好看。她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一划。“回府。”
***
除夕当日,南城的天空铅云低垂,零星飘着细雪,却压不住满城鼎沸的人间烟火气。苏星言和孤鸿赁下的小院,也难得透出几分热闹暖意。
“左一点,再高些……好了好了!”苏星言仰着头,指挥着梯子上的孤鸿。
孤鸿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闻言手腕一稳,将手中那块新削的桃符稳稳挂在门上。桃木特有的清香混着墨汁味淡淡散开,上面是苏星言亲手写的祈福吉语,字迹端正,带着几分筋骨。
“想不到你字写的这般好。”孤鸿跃下梯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那桃符点评道。
“练过几年。”苏星言弯着眼笑,递过去一张剪好的春字窗花。“这个贴窗上。”
孤鸿接过,依言贴好。红艳艳的窗花立刻将冬日萧瑟的窗棂点缀得生机勃勃。
她看着苏星言忙碌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这些琐碎的仪式,于她这般行走于暗夜之人,原是遥远又陌生的。但此刻,竟也不觉得讨厌。
“你们南人……过年总是这般繁琐细致?”孤鸿倚在门框边,看着苏星言又将一束新扎的芝麻秆靠在门边“藏鬼”,随口问道。北境的年节,更粗犷热烈,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喧腾,是驱傩队伍戴着狰狞面具、击鼓呼号的宏大场面,与这南都小院里的精巧布置截然不同。
苏星言手上不停,正将几枚铜钱塞进准备晚上煮的饺子里,闻言笑道:“繁琐才有年味嘛。在我们那儿,除夕守岁,小儿辈要讨压岁钱,长辈还得用盘盒或琉璃瓶盛百果种子,互相馈赠,谓之‘百事大吉’。初一放鞭炮……”
她话语里带着对遥远故乡的怀念,声音温软。孤鸿安静听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是她从未驻足细看的风光。
她忽然想起曾在北雍元京潜伏时见过的年景,御街上结扎的彩棚高耸入云,卖锦装褾子的摊贩能排出十里地去。
“对了,还得准备五色纸钱,祭祀众神和祖先……”苏星言念叨着,转身又钻进那方小小的厨房。
这里是她今日的主战场。一条新鲜的河鱼已改了花刀,正待下锅红烧,酱汁调得浓稠喷香;肥瘦相间的肉馅摔打得劲道十足,团成圆溜溜的丸子,寓意团圆的“四喜丸子”已炸得金黄定型,只待入锅煨透;一只肥鸡在陶罐里与红枣、枸杞、菌菇一同咕嘟咕嘟地炖着,汤色渐渐醇厚,散发出温补的甜香;碧绿的蔬菜也已洗净沥水,只等清炒上桌。
孤鸿抱臂看着她在灶台前转悠,动作行云流水,灶火映得她侧脸微红,额角沁出细汗,一种蓬勃的生机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忽然想,若北雍故乡的家未散,年节大约……也该是这般滋味。她心中那片常年冰封的孤寂之地,仿佛也被这凡俗的烟火气悄然蚀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孤鸿问,她惯于执行命令或独自行动,于此道着实生疏。
苏星言用手帕快速擦了一下额际细密的汗珠:“那你把酒烫一烫吧。除夕夜,总要喝上一杯。”
孤鸿依言照做,看着泥炉上温着的酒坛渐渐冒出热气,酒香混合着红烧的酱香、鸡汤的醇香在小院中弥漫开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氛围缓缓流淌。
暮色渐合,远处的街巷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响。院内灯笼尚未点亮,但灶火温暖,饭菜飘香,新桃符与红窗花映着雪光,透出辞旧迎新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