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殿阁密议
殿阁深沉,烛影摇曳,将三道身影,投射在巨大的《天下舆图》之上,宛如三尊正在博弈天下的神祇。
朝会刚刚散去,群臣退朝时那各怀心事的、复杂的眼神,似乎还残留在这沉闷的空气之中。柴荣端坐于御榻之上,眉宇间凝着一丝难以舒展的忧色,手指,无意识地在面前的奏章上轻轻敲击。
王朴负手而立,花白的长须,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飘动。他时而踱步,时而停下,目光,最终落在了静立一旁,眼神如古井般深邃的陈琅身上。
“今日朝堂之议,朕看着众卿的脸色,便知这《限禄法》一出,天下,便再无宁日了。”柴荣开口,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洞察人心的疲惫。
王朴轻轻抚须,长叹一声:“陛下,藩镇盘踞,非止一日。数十载下来,早己将朝廷的封地,视作自家的私产,世袭罔替,尾大不掉。此法一出,无异于从他们心头之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他们,自然是痛彻心肺。然——”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正因如此,方能撼其根基,动其心神!”他转身,望向陈琅,眼神中,既有考较,也有欣赏。
“子玉,你今日在朝堂之上,言语锋利,寸步不让,虽是斩钉截铁,却也着实让不少老臣,心中暗惊啊。依你之见——这二十三镇藩镇,究竟谁,会肯第一个,向朝廷低头?”
陈琅闻言,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声音,清越而又铿锵。
“回禀恩师、陛下。依臣之见,天下藩镇,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乃是如赵匡胤、石守信这般,出身行伍,虽己贵为节度,然根基尚浅,底蕴不足。他们,反而乐见朝廷出手,制衡那些盘根错节的百年旧阀。限禄法,于他们而言,是危,更是机。他们,会是第一批,上表拥护之人。”
“第二类,则是如王景崇、郭从义等,多为旧勋之后,承袭余荫。此辈,早己养成见风转舵之习性。他们,表面必会恭顺无比,实则,却在暗中,仔细盘算着利害得失,绝不会,轻易站队。”
“至于第三类……”陈琅的声音,陡然转冷,“便是如沧州李筠这般,反复无常,首鼠两端之辈!此人,昔日仕汉,后附于郭氏,今又与赵氏暗通款曲。其人,嘴上高喊忠君,心中,却只有私利!此辈,乃朝廷心腹之大患!”
柴荣听罢,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霜,他低声道:“朕,最忌此辈。虚与委蛇,阳奉阴违,比那明火执仗的逆贼,更难防范!”
王朴猛然一顿足,花白的长须,无风自动,口中沉声喝道:“好!说得好!此局若要落子,便需先斩,这反复无常之徒!李筠若不除,则朝廷一统之势,必受其牵制!新法之威,亦将荡然无存!”
殿内的气息,瞬间为之一紧!
陈琅的目光,炯然如火,他继而补充道:“李筠,镇守河北,地接契丹。倘若此人,在朝廷削藩之时,暗中勾结外寇,则社稷危矣!故而,若要让《藩镇限禄法》,真正立得住,便必须,以此人为‘前车之鉴’,以儆效尤!”
“臣,恳请陛下,先问其心,再观其行。若有半分异动,便当以雷霆之势——立斩,不赦!”
柴荣半晌不语。殿内,只闻烛焰燃烧时,那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双属于帝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久违的杀伐决断。
“……就从李筠,开始。此议,正合朕意。”
二、暗潮涌动
机密的诏令,尚未起草。但朝堂之上,那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却己然,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天下。
二十三镇藩镇,闻讯之后,各自反应,不一而足。
汴京,赵府。
赵匡胤独自一人,在月下,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他听完赵光义带回的、关于殿阁密议的揣测之后,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兄长,陈琅与王朴,这是要拿李筠开刀啊!”赵光义忧心忡忡。
“开刀?”赵匡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不。这是在,敲山震虎。”他抬起眼,看着剑锋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眸,“他这是在逼着我们,和那些旧阀,彻底站在一起。也好……此法若行,正好可以逼退一众摇摆不定的老狐狸,让我,看清楚,这满朝文武,究竟谁,才是可以为我所用之人。”
河中府,节度使府。
王景崇在自己的私宅之内,长吁短叹,暗骂“朝廷杀伐太急,不恤老臣”,却仍旧连夜,亲笔写就了一封歌功颂德的奏表,遣心腹,快马送往京师。
凤翔府,节度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