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金砖浸着隔夜霜寒,檐角垂冰如万千淬毒银针,将晨光割裂成冷冽的碎片。
整座殿堂仿佛被凝固在琉璃铸就的囚笼之中,柴荣端坐九级丹陛之上,明黄龙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他紧抿的薄唇,那线条冷硬如出鞘寒刃。
御案之上,两物并陈,构成这场朝会最刺目的矛盾——
陈琅呈递的七封绝命书皱若残叶,纸边泪痕凝结成盐霜;
另一侧赵匡胤的濠州战报墨迹未干,字里行间似有金戈铁马呼啸而出。
“淮南七个商户悲愤自杀。”陈琅的声音如锈剑割裂凝滞空气,在空旷殿宇间激起回响。
他双手捧着浸透血泪的文书,朱砂字迹晕染指尖,仿佛那些消逝的魂灵正顺着血脉攀援而上:“滁州王翁卖尽耕牛购入股票,强征之后投河自尽;楚州寡妇张氏耗尽妆奁兑换战券,至今未能兑得半石官盐……”
话落,他猛然抬眼,目光如箭射向阶下赵匡胤:“赵点检所言‘权宜之计’,难道百姓性命便轻如草芥?”皇商司特有的银线暗纹在袖间翻涌,此刻却似无声的控诉,撕裂权力光鲜的表象。
赵匡胤紫袍崭新,玉带却歪斜凌乱,那是连夜疾驰三百里留下的印记。卸去玄甲的身躯仍萦绕着未散的血腥,混着马鞍皮革的气息,在殿内织就令人窒息的罗网。
他仰头首视龙座,眼底燃烧着燎原烈火:“陛下!濠州城破指日可待,若因粮草匮乏功亏一篑,南唐水师顺流而下,届时血染长江,何止七人?十万生灵皆将化为齑粉!”
踏前一步,袖中青铜符节硌得肋骨生疼:“臣愿以殿前司军饷为押,战后定当十倍奉还!但若此刻撤军,臣——”
“住口!”柴荣拍案震响,青铜酒爵腾空而起,琥珀色酒液泼洒在明黄龙袍,洇出如伤口般的深色痕迹。
帝王神色骤变,抓起案上伪造的“授权文书”掷向阶下,纸张在空中划出锋利弧线:“磁州烟墨调和的印泥,除了你赵普,还有何人用此等下作手段?滁州强征之事,当真以为朕被蒙在鼓里?”
赵匡胤脖颈青筋暴起,面色涨红如血,却仍梗着脖颈嘶吼:“臣所作所为,皆为大周社稷!”声浪撞击雕龙玉柱,在殿内激起刺耳回响。
恰在此时,殿外惊雷炸响,仿佛苍天也在为这场君臣对峙而震颤。
“为社稷便可践踏民心?”柴荣怒喝震得蟠龙帐幔簌簌作响,“来人!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矫诏欺君、擅动民财,廷杖二十!”
诏令方落,十二内侍持枣木杖鱼贯而入,杖头生牛皮暗红如凝血,不知浸染过多少忠魂热血。
紫袍撕裂声在殿内回荡,赵匡胤被按倒在雪地上,赤裸脊背泛着青白,代州之战的箭疤尚未愈合,便要迎接新的伤痕。
禁军将士纷纷垂首——他们皆知,这二十杖下去,纵使留得性命,兵权也将尽失。
第一杖落下,闷哼声混着雪地里绽开的血花;
第二杖、第三杖……
枣木杖影翻飞,血珠溅落在围观者靴上,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宫墙。
赵匡胤紧咬下唇,十指深深抠进冻土,十道血痕如大地的泣血控诉。
陈琅立在廊下,望着渐渐被猩红浸透的雪地,指尖泛起彻骨寒意。
记忆如潮水奔涌:滁州交易所焦黑的股票残片,依稀可见“皇商司”字样;楚州盐场急报字迹被冷汗晕染,控诉赵普党羽散播谣言。
可此刻,那飞溅的鲜血,竟比所有证据都更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