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东灼入宫求见萧迟,卸去巡城营的职务,并拜托萧迟帮他照拂孟梁安母子三人。
萧迟坐在上首,语气平缓,但君威赫赫道:“忠臣良将的家眷,无论是本王,还是朝廷,都会照拂,不会亏待。”
意思摆得很明白,只要你忠,你的妻儿,本王就会命人照顾好。
沈东灼自然听得懂。
他躬身谢过萧迟,道:“远东只要有我在,定永远效忠朝廷,效忠北定王。”
从宫里出来,他回了巡城营。
下午新任命他那个职位的官员到巡城营,与沈东灼做。。。。。。
清明雨落,檐角风铃轻摇,如诉如梦。孟梁安立于院中海棠树下,手中捧着一盏素瓷碗,碗中清水映着灰白天空,几片初绽的花瓣随水微漾。她将碗置于新碑前,低声道:“一年了,你们都还好么?”声音极轻,却似穿透十年光阴,落在每一个曾被春棠之名救赎的灵魂上。
沈东灼披着墨色斗篷从屋内走出,肩头沾着细密雨珠。他未撑伞,只缓步走到她身侧,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又在想他们了。”他说。
她点头,目光未移:“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承安六岁那年高热不退,我扎针的手抖得厉害。醒来才发现,枕头湿了一片。原来人到中年,最怕的不是生死,而是记忆模糊??忘了某个人的脸,忘了某句话的语气,忘了自己为何出发。”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厚而坚定:“可你记得。你把每一张脸都记在《医案手札》里,把每一句求救声都写进学堂教材。你说过,医者不能只治眼前病,还要防百年祸。所以你教出来的三百弟子,如今散在十七州,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这不是遗忘,是传承。”
她转头看他,眼底泛起笑意:“你还记得我说的话?”
“一字未忘。”他凝视她,“你说‘仁心无疆’,我就信了这一辈子。哪怕当年父皇说我宠妻误国,朝臣讥我弃甲从妇道,我也从未动摇。因为我知道,你是那个能在战火里种出药草的人。”
远处传来脚步声,阿枝撑着油纸伞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少年??一个是承安,已长成挺拔少年,眉宇间有其父刚毅;另一个是知棠,十三岁少女,眉心朱砂痣依旧鲜亮,手中抱着一卷画册。
“娘亲,我在学堂画完了新的《药材图谱》。”知棠将画册递上,“这是雪莲,按您说的,根须要三叉分枝,花蕊九瓣聚心。老师说,若能通过春棠考,便可入随军医官营见习。”
孟梁安翻开画册,指尖抚过纸上工整笔触,心头一暖。这孩子自幼聪慧,不爱胭脂爱药箱,常蹲在药圃里辨识百草,连老陶都说:“这丫头,是娘亲的影子。”
她抬头问:“你想去边关?”
知棠用力点头:“我想看看那些冻伤的士兵,也想告诉北狄的母亲们,他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一样会发烧、会哭、需要黄连粉敷口疮。仇恨不该从病床开始。”
沈东灼闻言动容,轻拍女儿肩头:“好志向。明日我便修书给兵部,为你申请‘巡诊使’资格。不过,得先过你娘这一关??春棠考可不是儿戏。”
孟梁安微笑:“那就从今日起,每日背诵《本草纲目》五条,外加辨识二十味生药。若通不过迷烟试毒阵,休想出京。”
知棠吐舌一笑,拉着哥哥跑开。阿枝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忽叹道:“真快啊,当年抱在怀里喂药的小娃娃,如今都要远行了。”
雨渐歇,云层裂开一线天光,洒在碑前清水上,映出虹桥一弧。
数日后,朝廷急报传至小院:北境再起异动,三名春棠医官在雁门关外遭伏击,一人重伤,两人失踪,现场遗留赤焰教残旗一面,火焚痕迹犹存。更令人震惊的是,此次袭击竟发生在官道正中,且有戍卒作证,亲眼见几名身穿大周军服之人参与围杀。
沈东灼阅信后怒掷于案:“有人冒充官兵,嫁祸朝廷!此乃挑拨军民之心,欲断春棠血脉!”
孟梁安静坐灯下,手指缓缓摩挲玉佩双心纹路。金丝依旧明亮,但她知道,黑暗正在逼近。她抬眸:“这次不同以往。他们不再藏身荒野,而是混进军中,穿我朝战袍,行灭医之实。若不彻查,春棠馆将人人自危,边民也将再度疑药。”
“我要去。”她站起身,眼神如十年前那般决绝。
沈东灼猛地抬头:“不行!你已非孤身一人,家中有儿女待教,百姓仰望,朝廷倚重。况且,这次对手是有组织的渗透,比赤焰教更危险??他们懂律法、知兵制,甚至可能位居高位。”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去。”她走近他,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还记得你说过,英雄只能远行?可现在,真正的战场不在沙场,而在人心。谁控制了医疗,谁就掌握了民心。若放任伪军污蔑春棠,将来不只是医官受害,更是整个济世盟的信任崩塌。”
她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奏折:“我已上书陛下,请设‘医察司’,专查医药冤案与军中药事舞弊。并提议恢复‘太医巡边制’,由春棠学堂优等生轮值随军,直隶兵部,不受地方节制。”
沈东灼沉默良久,终问:“你要带谁去?”
“阿枝、老陶留守京城主持学堂;承安留下读书,知棠……随我去。”
“什么?”他惊愕。
“她已满十三,识药千种,施针百次无差。更重要的是,她亲眼见过母亲如何在废墟中救人,也知道医者的命,有时比刀剑更硬。”孟梁安望着窗外,“这一代的孩子,不该再活在恐惧里。她们要学会,在风暴中心站稳。”
三日后,母女二人启程北上。沈东灼送至城门外,亲手为知棠系上那枚突厥铜铃,又将一把短匕藏入孟梁安袖中。“记住,”他低声说,“若有三日无讯,我不再守令。”
马车远去,风铃叮咚,一如当年。
一路北行,沿途村落皆显异样。昔日张贴春棠告示的墙头如今覆满黄符,上书“南药有毒,服者癫狂”;村口井边立碑,刻着“禁饮外来药汤”。更有孩童手持红蜡丸嬉戏,形似当年赤焰教所授“净血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