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总带着几分慵懒,沈清辞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指尖捏着一枚刚被徐妈妈送来的竹牌——那是西郊庄子的出入凭证,徐妈妈说周福已让人备好车马,过了未时便会去库房取描金漆盒与麒麟玉佩。
她将竹牌藏进袖中,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素笺上,上面用极小的字迹写着“绸缎买家”“周福侄子”“假账签字”几个关键词——这是她和徐妈妈约定的信息传递方式,既隐蔽又能快速梳理线索。
“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新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要请您尝尝。”云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轻快。自昨日定下计划,这丫鬟眼里的紧张便化作了期待,连脚步都比往常更利落些。
沈清辞抬眸,见云鬓手里捧着一个绣着兰草的锦盒——里面是她今早刚绣好的一方帕子,本打算托锦儿转交给柳氏,算作“承欢”的又一筹码。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正好,我也有事要向姨母回禀,走吧。”
两人刚走到穿堂,就见柳氏身边的大丫鬟锦儿急匆匆地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见了沈清辞,也只草草行了个礼,便拉着云鬓往一旁走:“云鬓,你跟我来,夫人要你去清点库房里的新到的丝线,说是待会儿要给几位表小姐做新衣裳。”
云鬓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沈清辞。沈清辞微微颔首,示意她去——她心里清楚,柳氏此时叫云鬓去库房,多半是为了试探,或是想找由头敲打,毕竟云鬓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待云鬓跟着锦儿走后,沈清辞独自往柳氏的正房去。刚转过回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柳氏带着怒意的呵斥声,夹杂着云鬓委屈的辩解:“夫人,奴婢真的没有打翻您的茶盏!是锦儿姐姐递过来时没拿稳……”
沈清辞脚步一顿,立刻放缓了步子,借着廊柱的遮挡往院子里看——柳氏站在石榴树下,脸色铁青,地上泼洒着半盏茶水,茶渍浸湿了她刚换上的藕荷色罗裙下摆;云鬓跪在青石板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颤抖,手里还捧着那个装丝线的木盒,盒盖已经摔开,几缕丝线散落在地上。
锦儿站在柳氏身边,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夫人,明明是云鬓妹妹走路冒失,撞了我一下才打翻了茶盏,怎么能说是我没拿稳呢……”
柳氏本就因周福转移物品的事心有烦躁,此刻见云鬓“顶嘴”,更是怒火中烧,抬脚就踹在云鬓身边的木盒上,丝线散落得更厉害了:“好个不知好歹的奴才!仗着有你家小姐撑腰,就敢顶撞主子了?今日我便替清辞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说着,她就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取家法来!给我打二十大板,看她还敢不敢放肆!”
沈清辞心里一紧——二十大板下去,云鬓这条命怕是要去半条!她知道柳氏是故意找茬,要么是怀疑云鬓察觉了什么,要么是想借罚云鬓敲打她。但她不能直接冲出去反驳,那样只会暴露自己的警惕,反而让柳氏更起疑心。
几乎是瞬间,她调整好了神色,快步走进院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歉意,一进门就对着柳氏屈膝行礼:“姨母息怒!定是云鬓不懂事冲撞了您,清辞替她给您赔罪了!”
柳氏见她来了,脸上的怒意稍缓,却仍带着几分刻意的严厉:“清辞,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这丫鬟,目无主子,打翻了我的茶盏还敢狡辩,今日若不严惩,日后还不得翻了天去!”
沈清辞走到云鬓身边,蹲下身,轻轻扶起她的下巴——少女的脸上满是泪痕,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刚才被锦儿推搡时磕到了。她心里的恨意翻涌,面上却愈发恭顺,转头对柳氏道:“姨母说的是,云鬓确实该罚。只是她跟着我多年,性子虽鲁钝,却绝不敢故意冲撞您,许是今日帮您清点丝线太急,才失了分寸。”
她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再说,她若是受了家法,传出去旁人定会说姨母您苛待我身边的人,反倒坏了您的名声。不如这样,让她在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也算是给您赔罪了,您看如何?”
这番话既给了柳氏台阶,又点出了她最在意的“名声”,果然,柳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瞥了一眼地上的云鬓,又看了看沈清辞恭顺的模样,冷哼一声:“还是你懂事!就依你说的,让她跪两个时辰,若是再敢有半句怨言,定不饶她!”
“谢姨母宽宏大量。”沈清辞连忙道谢,又转头对云鬓厉声道,“还不快谢过夫人!”
云鬓忍着疼,磕了个头:“谢夫人恩典。”
柳氏挥了挥手,带着锦儿转身进了正房,临走前还瞪了云鬓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让沈清辞的指尖微微攥紧。
待柳氏走后,沈清辞立刻蹲下身,掏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擦去云鬓嘴角的血迹,声音压得极低:“忍着点,这是咱们计划的一部分。”
云鬓抬起头,眼里满是委屈,却还是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只要能帮小姐,跪多久都没关系!”
沈清辞看着她,心里又是疼惜又是坚定——这一跪,绝不会白跪。她扶着云鬓在石榴树下的青石板上跪好,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别硬撑,有动静就用眼神示意”,才转身走进正房。
柳氏正坐在软榻上喝茶,见她进来,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清辞,你不会怪姨母罚云鬓吧?”
“怎么会呢?”沈清辞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续了杯茶,“姨母也是为了我好,帮我管教下人,清辞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刻意表现得毫无芥蒂,甚至主动提起:“对了姨母,今早我绣了一方帕子,想着您平日里用得上,就托云鬓送来,没想到她竟闹出这样的事,倒是让您烦心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方兰草帕子,递了过去。
柳氏接过帕子,见绣工精致,配色清雅,心里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笑着夸道:“你这孩子,手真巧!姨母很喜欢。”
沈清辞陪着笑了几句,又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刚才我进来时,见云鬓手里还捧着丝线盒,想来是您要给表小姐做新衣裳?正好我这儿还有几匹母亲留下的云锦,颜色很衬表小姐,回头我让人给您送来。”
这话既表现了“大方”,又再次提及“母亲留下的东西”,试探柳氏的反应。果然,柳氏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摆手道:“不用不用,你母亲的东西你自己留着,表小姐的衣裳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