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头已稍稍抬升,将柳府前院的青石板晒得泛出暖光。沈清辞穿着一身月白细布襦裙,外罩件浅碧色的纱衫,由云鬓扶着,脚步轻缓地往柳氏的正房走去——这是她“病愈”后第一次主动登门,也是践行“假意承欢”计划的第一步。
廊下的石榴树刚抽出新叶,嫩红的芽尖衬着灰瓦白墙,倒有几分生机。可沈清辞的目光扫过那些新叶时,脑海里却闪过前世柳氏在冷宫里说的话:“你母亲那棵石榴树,我早就砍了烧火了——留着它,倒让我想起你沈家当年的风光,碍眼得很。”
指尖微微蜷起,又迅速放松。她侧头对云鬓低语:“待会儿见了姨母,记住我教你的话,别露了破绽。”云鬓重重点头,眼底带着几分紧张,却更多是坚定——自昨日掌心血誓后,这丫鬟已彻底站在了她这边。
刚到正房门口,就见锦儿掀着帘子出来,见了沈清辞,立刻笑着迎上来:“小姐可算来了!夫人刚还念叨您呢,快请进。”沈清辞颔首浅笑,顺着她的指引跨进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与她房里的廉价熏香截然不同——这便是柳氏用她沈家嫁妆堆砌的“体面”。
柳氏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翻账本,见她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狼毫,脸上堆起熟稔的慈和:“清辞来了?快过来坐,身子刚好,可别累着。”说着便招手让她坐到身边,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望,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痊愈。
沈清辞依言坐下,刻意放软了脊背,露出几分依赖的模样:“劳姨母挂心,我已好多了。昨日您来看我,我还昏昏沉沉的,没好好谢您,今日特意过来给您请安。”
“傻孩子,跟姨母讲什么谢?”柳氏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鬓,指腹带着金镯子的凉意,“你父亲母亲不在,我照看你是应当的。对了,昨日你说梦到你母亲,还惦记着那些嫁妆?”
来了。沈清辞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羞涩的赧然,低下头搅着衣角:“是我不懂事,竟拿梦话烦姨母。只是……我昨夜又梦到母亲了,她握着我的手说,那描金漆盒里的麒麟玉佩,是父亲的念想,让我好生收着。我醒来后心里发慌,就想着……能不能请姨母带我去库房看看,就看一眼,也好让我安心。”
她特意提起“描金漆盒”和“麒麟玉佩”——这是昨日云鬓说柳氏和周福动过的东西,也是试探柳氏的关键。话音刚落,就见柳氏端茶的手顿了一瞬,虽快得几乎看不见,却被沈清辞精准捕捉。
柳氏放下茶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库房里阴寒,你身子刚好,哪禁得住?再说那漆盒和玉佩,我都替你收在最稳妥的地方,怎么会丢?等过些日子你彻底养好了,姨母再带你去看,好不好?”
果然是缓兵之计。沈清辞心里已有数,面上却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眼眶微微泛红:“是我太心急了……都听姨母的。”
这副模样彻底打消了柳氏的疑虑。她看着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几句话就哄住了。嘴上却愈发温柔:“这才乖。你放心,姨母绝不会亏了你。对了,你母亲留下的那些首饰,有几件样式旧了,我让锦儿拿去首饰铺改改,改得时髦些,好配你如今的年纪,你看好不好?”
改首饰?不过是想把母亲的旧物熔了重铸,抹去沈家的痕迹,再占为己有罢了。沈清辞心里恨得牙痒,面上却笑得愈发乖巧:“姨母想得真周到,清辞什么都不懂,全听姨母安排。”
说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递到柳氏面前:“对了,姨母为我操劳这么多,我也没什么好谢您的。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一块羊脂玉佩,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戴在身上养人,您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这正是她昨日计划好的“投名状”——用一块看似普通的玉佩,进一步麻痹柳氏。柳氏打开锦盒,见里面躺着一块莹白的玉佩,雕着简单的兰草纹,虽质地不错,却确实算不上稀世珍宝,心里更觉沈清辞蠢笨可欺。
她假意推辞了几句,最终还是笑着收下:“你有这份心,姨母就高兴了。你放心,姨母定会好好戴着。”
沈清辞看着她将玉佩贴身收好,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几分——这块玉佩确实是母亲留下的,但玉髓里藏着一道极细微的血丝纹,是沈家独有的印记,日后便是指证柳氏侵吞沈家财物的凭证之一。
正说着话,账房周福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账本,见了沈清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见过夫人,见过沈小姐。”
沈清辞抬眸看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精明。就是这个人,前世帮柳氏做假账,将沈家六十箱嫁妆亏空得只剩空壳,最后还跟着柳氏一起,在冷宫里看她的笑话。
“周先生是来对账的?”柳氏的语气明显热络了几分,指了指桌案,“东西放下吧,我待会儿看。”
“是是是。”周福将账本放下,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沈清辞,见她只是低头喝茶,一副怯懦模样,便放心地对柳氏道:“夫人,昨日说的那批绸缎,已经联系好买家了,今日午后就可运出,银子傍晚便能到账。”
沈清辞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果然在变卖她的嫁妆!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将周福的话记在心里,同时用眼角余光示意云鬓。云鬓心领神会,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装作整理裙摆,实则在观察周福的神色。
柳氏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满意:“做得好,手脚麻利些,别出什么岔子。”说完,她像是忽然想起沈清辞还在,立刻换上温和的语气,“你看我,光顾着说正事,倒把你忘了。清辞,你要是累了,就先回房歇着,姨母这儿还有事要忙。”
这是要赶她走了。沈清辞心里清楚,柳氏定是要和周福商量转移绸缎、做假账的事。她顺势起身,微微屈膝行礼:“那清辞就不打扰姨母了,您也别太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