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口鼻,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快步爬上奶奶所在的楼层,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重新踏入走廊。
我刚要辨认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从一个病房里冲了出来,几乎与我撞个满怀。
她狼狈地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声,匆忙与我擦肩而过,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这个人是参宿。
我愣在原地。
然后,迟疑地走到她刚刚冲出来的那间病房门口,朝里望去。
那是很普通的三人间,但另外两张病床空着。
唯一住着人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不住地抹着眼泪。
床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讲究,但神色冷漠,眉眼之间和参宿有着几分相似。
我隐约察觉出了她们的身份。
床上的老人颤抖地开口:“小娟,算我求你了……你不能把参宿交给他啊……”
那个被称作“小娟”的女人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妈,这个事情由不得我。是参国富他想要回参宿,而且当初离婚我们白纸黑字说好了的,我带走小彻,参宿归他管。这么多年,我替他多照顾了参宿这么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老人家婆娑着泪眼,激动地想要坐起来:“可是参宿他也是你的孩子呀!你不能一点都不心疼她……”
女人听到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疼?”
“参国富他家暴参宿!把孩子打得脾脏破裂住了院,这才判了刑!他现在坐了这么多年牢出来了,你要是把参宿送回去,你简直就是让她去送死呀!”
“那跟我也没有关系。”
老人家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拉她:“小娟你不能这个样子!你是她的母亲呀!”
“母亲?”
林娟那双冷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苍老的母亲:“可你也是我的母亲呀。”
她逼近一步:“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变成这个样子是拜谁所赐呢?”
老人低下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女人一步步逼近床前:“我和我弟,同样是你的孩子,那为什么在他每次犯错误之后,我爸只会教训我,把我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怎么不说话?”
“你那个时候不是永远都沉默着吗?”
“你这个时候倒学会说话了?”
“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老人崩溃地哭泣起来,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是我的错……”
听到这里,我已然明白了。
那是属于上一代甚至上上一代的悲剧。
一个强势的父亲,一个软弱的母亲,在那个重男轻女风气盛行的旧时代里,造就了林娟扭曲的童年。弟弟犯错,受罚的却是她,而她的母亲,永远只是沉默地看着。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想要弥补,可是林娟已经不想要了,母亲于是将所有的愧疚和迟来的爱意都倾注在外孙女参宿身上,可这却更深地刺伤了从未得到过公平对待的女儿。
所以,在和家暴的丈夫参国富离婚后,她毅然决然地只带走了儿子参彻,将女儿参宿留给了参国富。
这是一种对自身悲惨过去的扭曲报复。
我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里面争吵的两个人,哭泣的两个人,大吼大叫、声嘶力竭的两个人。
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又可悲得令人发指。
我们从来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我们为什么要被裹挟在你们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里,艰难地、扭曲地活着?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