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在等,想看看情况会不会好转,我不确定是不是文化差异,这个星期开始情况就好了很多。”
“我需要和你们班开一次会。”沙文道,突然放缓了语气,“彦岚,你是个很聪明和值得赞赏的人,你如果保持沉默没人帮得了你,我在这里也没办法帮你,你如果需要帮助必须要说出来。”
我有些惊讶和疑惑地望着沙文,几乎不敢相信她对我前后态度的急剧转变,她似乎总是在鼓励每一个员工来单独向她反映问题,我却对此不太愿意响应,一是因为以前曾经向她反映过问题,但是效果并不好,问题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形成更大的问题;二是因为我认为管理者的这种方式只会令职场的告密文化盛行,最后形成人人自危和互相背后攻击的不良氛围,我不想参与其中。
但是所有人这时候都需要一个台阶下,于是我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屈服的样子小声道:“是的,我需要帮助。”
“好,后面我还要和另一个人谈,下星期我会再找你谈谈,然后和你们班一起开个会。”
“什么时候?”我问。
“下星期一和星期二我不在,要开也是之后了——那么如果孩子再做出不恰当的行为,你能制止吗?”
我回答:“如果下次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希望我这么做,我会制止。”又对邦狄说,“邦狄,如果下次我做错了什么,请你直接告诉我。”
邦狄说:“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只是你应该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
“原本就应该这么说,事情会简单得多,也不会扯出这么多事来。”沙文语气轻松地总结道,似乎我答应需要她帮助,她的目的达到,终于心满意足了。
我没说话,她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为我安插了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现在却来说这些漂亮话,沙文态度上的骤然转变让我感到很不安,总觉得似乎落入了她的某种圈套。
走出办公室,感觉浑身发烫,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屡屡遭受这样的羞辱、诬陷和攻击,这段时间我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一忍再忍,以为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别人也无可奈何,没想到背后的各种重伤诽谤却令人防不胜防,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千夫所指最后竟然落到了我的身上,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感觉受到了围攻,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穿过教室回院子,迎面碰见林奈正往外走,我撇撇嘴,她有些尴尬地冲我笑笑,看来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
站在院子里有些恍惚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老师,像看着一群鬼,看着每一张冷漠的、敌意的、微笑的脸,却不知道哪一张后面包藏着祸心,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不敢再相信其中任何一个,过去几个月的经历让我深切感受到了人心之险恶、人性之丑恶,真没想到朗朗青天下、号称美国民主摇篮的莱克星顿、上帝之所的一间教堂后面竟掩藏着如此令人不齿的龌龊和黑暗。
我挺直了背,在脸上堆上伪装的笑,暗暗告诉自己:只要精气神不倒,没人知道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我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先露怯!
坐在木沿上看着孩子,班上的几个小姑娘立刻围拢过来安心地在我身边玩耍,时不时和我说着话——这帮人再蓄意栽赃陷害却始终不能抹煞孩子喜欢我的事实,许多家长也感激我,觉得我素质高、对孩子好,估计正是这些让某些人嫉妒憎恨得发狂吧?因为我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更加映照出她们的丑恶。
心里很堵,身上又冷又烫,这时已经离校的达文突然跟着爸爸来接妹妹,桀丝跑上去拥抱他,他抱完桀丝立即冲上来紧紧抱住我。
我问他:“你好吗?”
他仍是像以前那样安静而羞怯地笑着说:“好。”
我几乎泪崩,匆匆放开他转身去招呼其他孩子收拾玩具。
回家后仿佛大病一场,整个人呆呆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周末就开始投简历找新工作,或者一等到教师资格证下来就辞职,我甚至想冲动地立刻辞职,此生再也不见这些人。
向老公倾诉了几句心里的郁闷,他却责怪我总是把这些负面的东西带回家来让他压力很大,觉得我好像不停地在被人打完左脸又打右脸,让我看看能不能找律师控告雇主纵容办公环境对少数族裔的敌视氛围。
我掩面哭泣,感到是那么的孤立无援,比独自一人还要孤独。
哭完呆坐在沙发上想,不错,就是这种被打完左脸打右脸的感觉,太屈辱太可恨了!一个计划开始在内心酝酿:我要狠狠地报复,不能让这些肆意伤害和践踏我的恶人好过,状告敌视氛围这种感受性的东西很难举证,以沙文的狡猾也很难抓住把柄,但是接下来我要搜集证据,然后在辞职的当天写一封长长的邮件向校董事会历数这里每一个曾经欺负和伤害过我的人的罪状,揭露她们对我的歧视和敌意,我甚至开始在心里起草邮件的段落细节。
打开电脑记录这段时间的经历,写着写着却意外地得到了极大的疏解,气顺了,心不堵了,恨也消了大半,我想那封邮件我不会再写了,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冤冤相报,仇恨和报复只会招来更大的反弹,将自己拖入是非和缠讼的泥沼不得脱身——唉,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凡人啊,太容易自洽,又永远记不住仇恨,如果看到这里的读者让你感到憋屈那么对不起了,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网络爽文和影视剧里的反转逆袭、扬眉吐气?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个人想要和一个组织一群人斗无异于螳臂挡车,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这种情况下对自己最大的保护就是尽快远离深渊。
当然,对这些人的恶我是不会遗忘的,也不会再一厢情愿地逆来顺受,对她们的戒备也不会再放下,直至这些人成为我人生旅途上一站的历史,留在她们自己营造的地狱中继续争斗纠缠直至腐烂。
寒山问拾得:“世人欺我、谤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我当如何处之?”拾得答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