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雨笙,那双总是盛着阳光或好奇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切与执着。这眼神,与四年前那个固执地想要闯进她世界的女孩,惊人地重合了。
那一瞬间,她一直紧绷的、如同满弓之弦的神经,仿佛被这根温柔的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几近断裂的嗡鸣。连日来的疲惫、身体的不适、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而上,几乎要淹没了她苦苦维持的理智与防线。
她沉默了。
没有立刻反驳,没有冷声斥责,也没有“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短暂的、近乎凝固的沉默,在雨笙看来,已是很大的进展。
“您等一下。”雨笙没有再强求进门,也没有等待一个明确的答复。她立刻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动作轻捷。很快,她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印着药房logo的白色小纸袋,和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蜂蜜水。
她没有试图递到宋锦手中,而是微微弯腰,将它们轻轻地、稳妥地放在了门边的矮柜上。
“东西放这里了。”她直起身,看着宋锦,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您需要就用,不需要就放着。晚安,宋老师。”
说完,她不再有任何留恋,干脆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下一个清爽而利落的背影。她没有再给宋锦任何拒绝的机会,也没有让自己停留在原地,去承受那可能再次袭来的、冰冷的推拒。
宋锦独自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月光凝固的雕塑。她的目光落在矮柜上那个小小的纸袋和那杯温热的水上。蜂蜜清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逸散在微凉的空气中,与房间里残留的、属于她的清冷雪松香气诡异地交融。
门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夜色吞噬。
许久,久到雨笙房间的门缝下的灯光也熄灭了,整个公寓彻底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宋锦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指尖先触碰到的是微烫的玻璃杯壁,那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温度,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蜿蜒,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盘踞在胃部的那片冰凉滞涩。然后,她拿起了那个轻飘飘的纸袋。
里面除了熟悉的胃药,还有几张独立包装的、印着憨态可掬小熊图案的创可贴,以及一张对折的便签纸。她展开,上面是雨笙清爽的字迹:
「胃药一次两粒。蜂蜜水趁热喝。创可贴……备用。:-)」
最后那个简单的手绘笑脸符号,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穿过层层冰甲,精准地击中了宋锦心脏最柔软的部位。一阵酸涩的、带着尖锐痛感的暖流席卷而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滑坐在地上。黑暗中,视觉失去作用,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紧紧攥着手里那个带着莫名暖意的纸袋,和那张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关照一个笨拙孩子的便签。
月光吝啬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冰冷的光斑。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去分析这举动背后的深意,没有去权衡接受这份好意将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后果。她只是觉得,很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而门外那个看似阳光简单、实则执着细心的女孩,用这种笨拙却无比直接的方式递过来的这一点点温暖,像无尽寒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簇微小的火苗,让她这片被冰封了太久的荒原,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飞蛾扑火般的渴望。
哪怕,只能汲取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掌心紧紧贴着那张柔软的小熊创可贴,仿佛它能治愈某种看不见的伤口。唇角,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牵起了一个极淡、极苦涩,却又无比真实的弧度。
原来,被看穿脆弱,被固执地关怀,也并不全是那么令人恐慌和抗拒的事情。
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无人得见的、寂静的月光下,她允许自己,短暂地、偷偷地,卸下了一直扛在肩上那副名为“坚强”的、沉重无比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