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赢了。不是因为季云之的让步,而是因为她后续提交的报告确实无懈可击。当样品墙上那块经过处理的旧木板在夕阳下泛出温暖光泽时,季云之伸手摸了摸木板的纹理,轻声说:“你说得对,它有生命。”
那一刻,林浅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不是战胜了谁,而是她的专业判断得到了一个真正高手的认可。
项目平稳推进,转眼到了圣诞前夕。波特兰下了一场薄雪,艺术学校的主建筑框架已经修复,初具雏形。团队准备提前放假,节后再战。
林浅收拾好行李,准备开车回西雅图。刚发动车子,收到季云之的短信:
【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河边有家小馆子,鲑鱼不错。就当……项目阶段性庆祝。】
林浅看着短信,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这段时间的合作,她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渐渐淡化,更像是一种彼此欣赏的专业伙伴关系。她回复:
【好。地址发我。】
那家小馆子果然很不起眼,但温暖喧闹,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季云之已经在了,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脱掉了平时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看起来放松很多。
她们点了餐,聊着项目的进展,偶尔也谈及彼此生活中的琐事,比如西雅图没完没了的雨,或者纽约地铁又出了什么故障。气氛融洽,甚至算得上愉快。
餐后甜点时,季云之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好的礼物,递给林浅。
“圣诞快乐。”
林浅有些意外,她没有准备礼物。“谢谢,但我……”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季云之打断她,“打开看看。”
林浅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素描本。封面是结实的深蓝色亚麻布。她翻开,内页是特制的素描纸,而第一页上,贴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多年前在高线公园,她狼狈地蹲在地上捡画稿,而季云之弯腰递还给她的一张。拍摄角度有些远,像是路人无意拍下的。照片下面,有一行熟悉的、季云之的钢笔字:
“一切的开始。抱歉,当时的风,是我让助理帮忙制造的。”
林浅猛地抬头,看向季云之。
季云之的表情有些微窘,但眼神坦诚:“我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像一种提醒,提醒我最初接近你的方式是多么错误。这个素描本,用的是Ryn最喜欢的那种纸。她总说,这种纸能留住光线。”她顿了顿,“我希望……它能留住你未来看到的,真正的光。”
林浅的手指拂过素描本细腻的纸面,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被算计的些许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时间冲刷后的释然,和一种奇特的被理解的感觉。季云之在用她的方式,笨拙地,试图为那个不美好的开始,画上一个句点。
“谢谢。”林浅合上素描本,小心地放在一边,“这本子很漂亮。”
季云之似乎松了口气,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窗外,波特兰的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下,覆盖了河岸和远处的桥梁。餐馆里的灯光温暖,邻桌一家人的笑声阵阵传来。
“明年春天,项目差不多就能完工了。”季云之看着窗外说。
“嗯。”林浅也望向窗外。雪中的城市静谧安详。
她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不掺杂任何复杂情绪的平和时刻。
“林浅。”季云之忽然轻声叫她的名字。
“嗯?”
“很高兴……我们能这样一起工作。”季云之没有看她,依旧望着窗外的雪,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林浅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但她心里知道,她也同样高兴。
过去的幽灵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它们已经被封存在了特定的时空里。而此刻,当下,两个独立的灵魂,能够以真实的面貌,坐在同一张桌前,看着同一场雪,为了一个共同创造的美好项目而努力。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服务生送来账单,季云之自然地接过。林浅没有争。
走出餐馆,雪下得更大了些。她们并肩走向停车的方向,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平行着,延伸向前方灯火阑珊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