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只有海风穿过人群缝隙的细微声响。
塔兹·怀特浅灰色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他并没有因为莉吉尔与众不同的勇气和那双灼人的眼睛就轻易点头。他需要的是天赋,而非仅仅是渴望。
“机会并非凭空给予,”他的声音清冽,如同山涧溪流,带着伦敦口音的优雅,与渔村的粗粝格格不入,“它需要基础的印证。”他微微侧首,对身旁的仆人示意。
仆人立刻从琴盒中取出另一把稍小些、但同样做工精致的小提琴,小心地递到莉吉尔面前。
莉吉尔看着那曲线优美、木质温润的乐器,心脏跳得更快了。她从未接触过如此精致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琴身比她想象的更轻,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
“请模仿这个音。”塔兹·怀特没有多余的话,他抬起自己手中的琴弓,搭在琴弦上,轻轻一拉。
一个清越、饱满的“La”音流淌而出,纯净而稳定,像一颗圆润的珍珠滚落在嘈杂的沙滩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莉吉尔身上。有好奇,有怀疑,也有不屑。他们等着看这个打扮得“人模人样”的霍普家灾星出丑。
莉吉尔闭了闭眼,努力将周围的一切屏蔽。她回忆着那个音高,那个振动频率。她不会拉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持弓。她只是凭着本能,将琴弓笨拙地搭在对应的琴弦上,然后,模仿着怀特先生刚才的动作,轻轻拉动
“吱——”一个干涩、扭曲、完全不成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刺耳得让不少人皱起了眉头。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莉吉尔的脸颊瞬间黑了起来,但她没有放下琴。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
塔兹·怀特表情未变,只是淡淡道:“音准。我需要听到你的音准。”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La”音。
莉吉尔死死盯着他的手指和琴弦,再次尝试。
“嘎——”依旧难听,但似乎……比刚才稍微接近了那么一点点?她不确定。
怀特先生不再拉琴,只是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她,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莉吉尔知道,光靠模仿动作不行。她放下了琴弓,将小提琴也轻轻还给了仆人。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不会拉琴,但她有耳朵,有喉咙。
她回想着刚才那个清晰的“La”音,它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然后,她尝试着,从喉咙里轻轻地哼了出来。
起初有些迟疑,声音微弱。但很快,一个清晰、稳定、几乎与怀特先生拉出的音高完全一致的“La——”音,从她唇间流淌而出
音色当然无法与琴声相比,但那精准的音高,却像用最精密的尺子量度过一般,毫厘不差。
塔兹·怀特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惊讶。他再次抬手,拉了一个不同的音,“Sol”。
莉吉尔仔细倾听,停顿片刻,再次准确无误地哼出了那个“Sol”音,甚至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天然的共鸣。
怀特先生没有停,他又连续变换了几个单音,甚至一个简单的三音短句。
莉吉尔始终闭着眼,全身心地沉浸在听觉的世界里。她的哼唱或许缺乏技巧,谈不上优美,但每一个音都精准得令人咋舌。那种与生俱来的、对音律的敏锐感知,像埋藏在淤泥下的珍珠,在这一刻,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了内在的光芒。
周围村民的嗤笑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安静。他们不懂音乐,但他们能听出,这个霍普家的姑娘,哼出来的调子,和那位伦敦绅士琴弦上发出的,好像真的是一样的?
当怀特先生停下,莉吉尔也睁开了眼睛。她微微喘息着,因为专注而额角见汗,灰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塔兹·怀特,等待着他的宣判。
怀特先生沉默地看着她,那审视的目光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长久和深入。他看的不仅仅是她精准的音感,更是她刚才那份摒弃外界干扰、全然投入的专注,以及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微微颔首,用他那清晰而冷静的嗓音说道:
“音准天赋尚可。从明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