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正好。总会在卯时起身做早课的沈宥霭难得贪睡,一直到巳时才睁开眼。透光窗棂,阳光正好透过床帐铺了满床。坐起身,抻个懒腰。沈宥霭这一觉睡得安逸,还有个小暖炉子偎在身边,格外好梦。
掀开被子,小暖炉正缩在墙边酣睡,小脑袋团进尾巴里,整个豹子和个绒球一样。沈宥霭手痒,轻手轻脚的扒拉了两下塌着的小圆耳朵,小圆耳朵受到触摸忽闪的动了动,沈宥霭怕吵醒雾尘便不再动作,轻手轻脚下了床。
昨日归家太晚,加上白日赶路太久,身上疲乏的厉害,没顾上收拾家宅。幸而她往日勤勉,离了两天屋中也不是很乱。今日的活计只有院中需要收拾的谷子,顺手再扫扫两日不在家中积下的尘灰就行。
说动就动,沈宥霭从床头的衣架上找来襻脖将袖子整理好,嘴里叼着发带盘着头发往屋外走。
屋外的时令鲜花花开正盛,菜地里的土壤也湿润的有些汪水,难不成昨晚下雨了?沈宥霭赶忙转身去屋侧看自己的谷子。
那大片的谷子,原本铺了满地,现在却一粒不剩。地上只有一把竹编的扫帚被扔在原地。再细找,谷子都被装到一旁湿润没有擦水的大缸里面。一眼便知这颠三倒四的倒忙是谁帮的,难怪大猫睡到现在还没起身。沈宥霭笑着叹了口气捡起扫帚,重新去翻缸里的谷子。
等她处理完稻谷,收拾完工具,拯救完快被水泡死的蔬果后,悬着的日头已爬到正当空。拍了拍手上和衣襟上的灰,婆刹明见往屋里去。
屋里的大猫不知昨晚忙到几时,困得晌午都起不来身。沈宥霭觉得自己像极了养个未长大的孩子般操心。有心纵着猫儿睡,却不能不顾她吃喝时辰,颠了黑白。
这般操心之时,沈宥霭完全忘记了,雾尘这般的山间灵兽,作息与人本就不同,何须她如此记挂。
进到屋内,床上本是蜷着的豹崽完全睡展了身形,不知何时变成了本体,硕大的一只,铺满了床铺。可能是豹子天生体热,沈宥霭起身前为她盖上的薄被如今已经团成一团,被豹子囫囵塞在身下。
“怎得睡得…这般乱。”沈宥霭看的忍俊不禁,雾尘睡得很沉,莲有人坐到床边都没醒,惹得沈宥霭实在忍不住,抓着雾尘那对毛茸茸的圆耳朵狠狠揉着。沈宥霭撸猫天生有手法,只用拇指根搓着她的耳根,揉舒服了,见大猫眼珠再动似要醒了才俯身低声唤她,唤了许多声,雾尘才舍得睁开睡眼,看是沈宥霭,打着哈欠蹭进人怀里,侧躺着蹬着前后腿伸懒腰,又要闭眼睡去。
“好了,晌午了,吃完午饭在睡。”雾尘呜呜两声应着,看她又不会说人话了,沈宥霭狠搓了两把雾尘脑袋。雾尘抖着毛躲开,围着床转了一圈窝在床角,开始打理被揉乱的毛。沈宥霭看她不走也不出声,就坐在那,看雾尘舔着大爪子,给爪子上的毛舔湿后再蹭脸,爱干净的很。
“想吃些什么?禅宗诸多忌讳,你住在这里只能委屈你陪我吃些素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沈宥霭给雾尘挨个说着菜园子的蔬菜能做的出来的菜肴。说来说去,院中的菜园也就那么大,能吃的时令蔬菜就那几种。雾尘已经没什么饮食的需求,她的修为已经可以靠吐纳灵气来完成自身的运转。但是婆刹明见似乎不是,她对仅有的食材能做出的菜品如数家珍,不像禁欲的禅宗,反而像个平凡的普通沽酒女。
雾尘给不出什么有利于决定她们午饭的建议,只能沈宥霭自己拿主意。反正蔬菜就这些,也做不出其他花样。“你在这等我,我去做些小菜。”沈宥霭起身,本还舔毛的雾尘也随她站起来,一跃跳到地上抖了抖毛。看她庞大的身形,沈宥霭想起了她见过的,寻常家的狸奴,白绒绒的一团,好看是真好看,只是抖毛时和杨絮团一样四处乱飞的猫毛,也真恼人。
不似雾尘,这么大只,也不掉毛。
来到人间后便能发现,人间的烟火气很简单。
柴火噼啪,暖灶热锅,豆油激出蔬菜的水汽;炊烟袭袭,叫卖声歇,饭菜的香气就像是温情化作的线,将一个堂屋下围坐的人缠连。
两人没有拘束着人间刻板分食饭菜的礼节,沈宥霭从屋外棚屋的锅灶里盛出饭菜,很简单的一碗豆油炒时蔬和豆皮青椒,加上两个婆刹明见来人间后学会的蒸馍馍,一小碟腌制的酱菜和就着残油煮出的菜汤,是寻常人家中很丰盛的一餐。
沈宥霭怕雾尘不习惯坐在棚屋外的小椅,就着锅灶吃饭的习惯。特意将饭菜盛出端好放在内室的桌上,拿着碗筷兴致勃勃的喊大猫来尝试她的手艺。
等雾尘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近餐桌时,沈宥霭才反应过来一件事。雾尘没化人形,怎么同她一起吃饭?
“你真的不打算化成人形吗,应该会方便很多。”沈宥霭放下筷子,看着门口的大猫思索这顿饭究竟该怎么吃,并且试图通过讲解人形的好处来劝说大猫变成人身,让自己拥有一个人形的食客。
可猫儿明显不吃这套,晃悠着大尾巴在餐桌四周巡视,两只前爪轻松向上一搭,凑到桌面前看沈宥霭做的饭。
湿湿的鼻子轻碰着碗沿嗅闻。闻到汤时,雾尘鼻子皱了皱,动作突然忙乱了起来,往后仰着下了桌。往外没走两步就垂着头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吃不得胡椒?”沈宥霭快步跟过去,大猫一连串的喷嚏没停,还埋着头不让她看“以后做菜不放了,我给你找些清水。”说罢赶忙出去给猫儿拿瓷碗接了一碗水。
接水的时沈宥霭还在犹豫,到底是打井水还是煮开的清水。
等找来水,大猫猛猛喝了两口,缓下喷嚏,两个人才塌心下来吃饭。
吃的时候,两人的分布也很奇怪,沈宥霭坐在桌边,夹着菜从清水碗里涮过放到雾尘碗里,雾尘便卷着舌头把菜吃到嘴里嚼。沈宥霭便在这空隙自己吃两口饭。
本来沈宥霭还有很多话想趁着吃饭的时候和雾尘嘱托,毕竟生活在人间和在山里不同,她不能强行要求山中的精灵习惯人间的嘈杂,但是同样也不能让猛兽的习惯,打破人群赖以生存的规则。她需要和雾尘沟通,来平和这两种关系。
这一顿饭沈宥霭吃的心事重重,她发现雾尘真的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感受,比如一口菜吃到味道重的也不说话,只皱着眉头嚼也不嚼把不爱吃的吞下去。没辙,沈宥霭只能一边注意着雾尘的饮食,一边思索该怎么和雾尘谈。
她摸不准雾尘同她下山的目的,她们之间谁都没有说未来的行程和目的,机缘巧合的遇见,机缘巧合的产生好奇然后同行一路,就像故友知己,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就稀里糊涂一起进了家门住下。沈宥霭是生于瞬息的佛,天生明悟佛法千言,但是对于因缘,对于这种未知的发生,不管多少次还是会觉得神奇。
就好像似乎一切注定,又似乎因果无序。在命定的时候重合,又在叙写的篇章中分离。
“吃饭都能走神?”雾尘吃饱了,她对人的饭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看沈宥霭喜欢才凑上去吃两口。雾尘偏中性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我吃饱了”大猫看她回神,舔了舔嘴退下桌,往沈宥霭脚边一趴舔着爪子洗脸。沈宥霭看她懒散的动作只心疼她肚子上的白毛,亏她勤勉,每日打扫,不然这一肚子白毛怕就要糟践成抹布了。
雾尘吃完就歪在沈宥霭脚边迷瞪,沈宥霭用衣带晃她鼻子也不见恼,只是歪了脖子换一边趴。两人都不是食量大的,沈宥霭夹了两口菜,吃完剩下的半口馍馍也结束了一顿饭食。
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送到外面篷房中洗涮,等擦干了手回过头,就见那大猫一动不动蹲坐在屋子门口,盯着苗圃中一处。没等她开口询问,豹子有力的后腿就撑着身体扑了出去,沈宥霭见眼前晃过一道白,在看清时,雾尘已经一头扎进了她的菜地。
沈宥霭眼皮跳了跳,她觉得自己佛法修炼醇熟,应当早已万事不过心,坦然处之,但现下,她有一种给大猫打一顿的冲动。
雾尘不关心她那些心思,方才一只白色菜蝶在她面前来回的晃,挑衅似的。雾尘便坐着等机会,等那菜蝶放松警惕再窜出去,一掌扑住。
但枝叶盘亘的菜地阻碍了雾尘,等她再想抬爪去扑时,沈宥霭已经上来拧住了大猫的耳朵。
雾尘也不反抗,顺着她的力道一颠一颠的出了菜地,沈宥霭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低头看雾尘腹部的白毛。不出所料,早上被大猫浇多水的地已经塌成了泥,再等雾尘进去滚一遭,白兮兮的毛彻底成为了拖地的抹布。